IKUKI STUDIO

 

 月光下，兩個老人坐在大榕樹旁對弈。

 

一位低著頭眉頭深鎖，彷彿陷入了長考；另一位微仰著頭，雲淡風輕地觀賞月色。

 

「還是不行呀，老劉！你都讓我五子了，還是被逼得中盤認輸！跟我下棋很無趣吧？」一直低著頭的老者，終於棄子投降。

 

坐在對面的老者緩緩收回了視線：「老許，快別這麼說，比起剛來的時候，你已經進步很多了。」

 

「只是打發時間嘛，那麼較真幹甚麼呢？我的棋力那麼差，老劉都沒嫌棄過呢。」旁邊突然有人插話，引得下棋的兩人一起轉過頭，「老郭？甚麼時候來的？」

午後天空飄下了鵝毛般的雪花，趕路的程七心裡憋著的一把火，越走越焦急。

到南山鎮收租是他舖子裡夥計李三的工作，李三卻偏偏在兩天前病倒了，他只得自己親自跑一趟。沒想到因為路徑不熟，平白繞了許多冤枉路。走不到一半，早已兩腳發軟，肚子也咕嚕嚕叫起來。只好揀了路邊一家小麵館，先飽餐一頓。飛快吃了兩碗湯麵，站在店門口瞧著一片白茫茫的雪花，程七心中暗暗叫苦，雪越下越大了，這樣可以順利走到南山鎮嗎？

程七盤算著倘若日落前走不到，是否該僱輛車。他走向收拾碗盤的店夥計，問道：「從這裡到南山鎮，可有捷徑？」

「捷徑倒是有的，熟悉路徑的人只需花一半時間，可是那條山路可不好走，尤其像這樣的天氣。」店夥計緩緩搖頭道：「外地人很容易迷路的。」

聽說有捷徑可走，程七哪裡肯放棄，再三確定路徑之後，立刻上路。走不了半個時辰他就後悔了。眼前一片銀白世界，幾乎把路徑都掩埋了，哪裡還分得清東西南北？這條獵戶走的小徑，又窄又陡，平日就少人跡，路上想遇到個人，恐怕絕無可能。陣陣冷風吹來，他不禁打了個寒顫。拿出懷兜裡適才在小店裡買的一壺酒，喝了一大口，身子暖和了，頓時生出了些許力氣。

天色漸漸暗了來下，程七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處，這時想折回去恐怕也找不到來時路，只有硬著頭皮往前走了。正當心急如焚的時候，他發現不遠處有螢火般的微弱光亮在風雪中閃爍。那亮光緩緩移動著，彷彿在前方為他引路。程七突然見到了一線生機，就毫不遲疑地向那溫暖的火光奔去。

這程七一輩子沒有做過多少好事，但運氣向來是不錯的。在這風雪交加的深山野林裡，竟還有位同行者。那人全身罩著一件拖地的長斗篷，手上提一個燈籠，就在前方不遠處走著。程七做了幾年當舖生意，眼力十分精準，那斗篷是高級皮裘製成的，色澤竟與潔白的雪花分不出彼此。此時的他，卻沒有細想平時很容易發現的問題。穿著這樣皮裘的人應該非富即貴，這樣的貴人，怎麼可能在雪夜裡踽踽獨行。那腳步輕盈如履平地，似乎沒有一點窒礙。一點也不像他早已呼吸紊亂，氣喘如牛了。

「這位兄臺請留步！」程七高聲呼喚著，那人似乎充耳不聞，只是裹緊了皮裘，更加快腳步。

程七發狠要追上那人，賣力奔跑起來，好不容易衝到了那人面前，顧不得喘口氣，就趕緊為自己分辯：「我只是迷路了，並不是歹人，還請留步！」

那人只得停下腳步。程七仔細打量，發現對方比自己矮半個頭，全身罩著白色斗篷，微低著頭，只露出鼻子底下的半張臉。那半張臉，卻讓程七一瞬也移不開眼睛。那鵝蛋形的姣好臉龐，無比細緻潔白，彷彿由天空降下來的雪捏成的。秀挺的鼻梁下，端放著紅潤的櫻桃小口，襯映著旁邊幾綹微微飄動的烏黑髮絲……程七看得癡了，口中反覆唸道：「世上竟有這麼好看的姑娘！」

大年初一深夜，我獨自坐在客廳看電視，突然一陣歇斯底里的吼叫聲，在本該寧靜安詳的平安夜投下了一顆震憾彈。然而這陣咆嘯聲並沒有即刻停止，像往常一樣，罵到累了倦了，自己願意停止了。

 那是樓下一位獨居的高齡老婆婆，唯一的兒子在外地工作。也許人老了真的怕寂寞吧。但是兒子回來的時候跟兒子吵，平時跟看護吵，鄰居終於受不了的時候就跟鄰居吵……，每次都是那樣拚盡全身力氣倒出全部怨氣，認為全世界都在欺負她!

 如果獨自一個人覺得寂寞，卻又跟任何人都合不來，到底要別人怎麼辦呢？

 這篇小小說是幾年前的作品，所以裡面的手機功能是有點老舊了。還是以戲謔的口吻，探討一個現代城市人的生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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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《小小說》寂寞手機

她曾是炙手可熱的業務經理，手上的案件大大小小、新的、舊的、待開發的，不知有凡幾。老闆欣賞她的衝勁和毅力，客戶喜歡她的細心和活力，有些還與她結為莫逆。在公司，她的業績亮眼、表現優異，常被當作學習的典範。

她業務繁忙，即使有助理幫忙過濾，電話依然接個不停。她的手機，曾經集三千寵愛於一身，是全世界最活潑繁忙的通話器，二十四小時全都不打烊。然而現在，卻只是靜靜躺在那裡，像一個壞掉的玩具。

她終於忍不住check一下是不是沒有電了，結果，電力還是滿滿的。算算日子，她離職不過才一個月左右，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，生活的一切變得沒有重心，而最無法適應的竟然是沒有來電的手機。

簡訊裡完全沒有新的message，語音信箱裡也完全無訊息。裡面儲存的照片，每個人看起來都跟她那麼熟悉，手挽著手、肩並著肩笑得好甜蜜。這些人現在都到哪裡去了？她突然覺得自己彷彿是《琵琶行》裡那位年華老去的名妓，以為車水馬龍的盛況會永遠持續，誰知終究只落得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境遇。

絕望之中突然想起，老友Jodie幾個月前曾約她一起到國外旅遊去，但她一直抽不出時間，不如把Jodie約出來喝個下午茶，也可以打發無聊的時間。  

電話響了大約十幾聲，終於傳來對方的聲音：「喂……」聲音低沈又無力，還有濃重的鼻音。 

她有點遲疑：「Jodie！是Jodie嗎？」 

去年因為電腦壞掉，終於狠下心來把MAC換成了PC。當時還慶幸所有檔案都沒有遺失。哪知今天整理文稿的時候，發現有一個檔案夾裡的文稿全都不能打開，那是創作的幾十篇小小說哩。每篇都有圖有文，圖倒是保住了，文卻徒留打不開的檔案。

還好其中有十幾篇去年我投稿到udn聯合新聞網，那裏的網頁還在。趕緊把它們撈到Blog裡保存，否則恐怕連這幾篇都保不住了。

 

哎!好心痛，希望能找到方法救回來。

 

我一直很喜歡寫小小說，雖說不一定每篇都很成熟，但畢竟是心血的結晶。以後還是會再繼續寫下去。這十幾篇都會小小說，沒有置頂放在網頁最前面，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。

 

全部小小說：http://www.wretch.cc/blog/gallery001&category_id=2061883

udn聯合新聞網：http://mag.udn.com/mag/reading/author_arts.jsp?f_AUTHOR=usi

她對參加同學會一直懷有恐懼感，但今年的主辦人茉莉是以前的死黨，已經打了好幾通電話來，請她屆時一定要到場。

只是她最近實在很心煩，因為得知公司下一波裁員，自己也在資遣名單內。雖然工作表現向來不俗，也一直受到器重，誰知經濟不景氣的時候，老闆裁員可是不會手軟的。

想到房屋貸款還沒繳完，一直過慣了不缺錢的日子，手邊也沒有多少存款，她就覺得很徬徨。

不得志的時候去參加同學會，實在是非比尋常的煎熬。所謂「同學會」就是大家較勁的地方。在學校的時候大家比成績、比風頭；比誰就受異性歡迎、比誰是舞會的焦點。畢業之後，每年的同學會就是成就的競技場，比職業、比收入、比社會地位。參加幾次之後她早已意興闌珊了。

當天，她故意慢吞吞地，到達會場時已有點晚了。那是一家庭園西餐廳，服務生引領她進入一間大包廂，裡面鬧哄哄，預定要來的人差不多都到了。

「琪琪！遲到了喔，還以為妳不來了。」茉莉立刻上前給她一個溫暖擁抱。「咦？那位帥哥呢？怎麼沒有一起來呢？」

「帥哥？哪位帥哥呀？」她一時會不過意來。

「上次跟妳一起來的那位David，妳的男朋友呀！」

她猶如頭頂突挨一記悶雷，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。其實，跟David已經分手半年多了。當時都是該死的虛榮心作祟，只想炫耀俊俏的男友，哪裡想得到，去年風光地露了臉，現在卻覺得很丟臉。

「他……嗯，他最近工作比較忙，所以沒有來。」情急之下，只好暫時找理由來搪塞，然後趕緊把話題轉開。

「琪琪！琪琪！快過來這裡！」熱情招呼她的是打扮得跟英國女王一樣隆重的芳玉，一身珠光寶氣，還戴著一頂遮住半張臉的大型歐式淑女帽。芳玉以前是個醜小鴨，努力存錢整了幾次型，後來總算如願嫁給一位食品公司的小開。兩、三年舒服的日子就把自己養得富富泰泰，品味和氣質卻沒有提升多少。

「芳玉，妳的氣色看起來真好！哎呀！還有珍妮，好久不見了。」她走到芳玉旁邊的空位坐下來。芳玉的旁邊坐著珍妮。珍妮定居美國多年，難得回來度假。

「琪琪，我剛剛跟珍妮說，妳們公司最近新推出的系列飾品我很喜歡，想找妳一起去挑選哩。 」

又來了，她在心中直打鼓。離職的日子已經在倒數，要是被發現飯碗不保那多沒面子。 「我的少奶奶， 妳手上這個最小的鑽戒是Tiffany吧？我們公司的飾品才賣多少錢而已，怎麼適合妳呢？」

珍妮也在一旁附和道：「是呀，我在美國也沒有聽過她們的品牌，看樣子不是很有名呀。」在珍妮眼裡，美國就是一切的標準。她剛剛進門時聽到珍妮說：「在美國，五分熟的牛排哪裡是這樣的？這已經是八分熟了！」

她正暗暗舒了一口氣，芳玉卻不死心：「妳的公司在哪裡？」

「仁愛路四段，怎麼啦？」

「太好了！我老公的公司就在附近，下次有空去找妳。」

天呀！芳玉拿著酒杯的手渾圓飽滿，數不清的珠寶閃得她頭昏眼花，只好趕快轉頭跟別人打招呼。

坐在對面的兩個男人，一個是肥貓，一個是查理。他倆正辯論得面紅耳赤，仔細一聽，內容全部是關於昨天的政治新聞。他們的對話，別人一句都插不進去，只好再轉移目標，瞄到角落坐著以前的班代胖達和他的太太。胖達的體型就像熊貓一樣胖胖壯壯，娶的太太卻很瘦小，人也很和氣。兩個圓滾滾的小子倒都像爸爸，正是調皮的年紀，一刻也坐不住，還拿著薯條互相丟來丟去。

「胖達，你最有成就，都做了兩任爸爸了。」她熱情地和胖達一家打招呼。

胖達裂開大嘴笑道：「琪琪，妳還是那麼美麗。聽說現在是名牌飾品的行銷經理，真是了不起呀！」

她聽了有點心虛：「那裡！你才厲害，都已經是大老闆了。」

「沒有啦，只是開了一家小小的貿易公司而已。對了，我今天還約了哈利，他等一下就會到了。」

這個少一根筋的胖達，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。她跟哈利以前是班對，但畢業不久就分道揚鑣了。哈利很少參加同學會，這也是她欣然赴約的原因。難道今天就這麼倒楣，會再次碰上這個討債鬼？

報應來得真快，五分鐘之後哈利挽著一個纖瘦的女孩出現了。他的外表沒有太大改變，就是前額的髮線有點向後退，身體也稍微發福。她尷尬地盡量靠在角落裝作沒看見，誰知哈利竟大方挽著女友來到她面前。她避無可避，只好正面迎戰。誰知哈利的女友竟是舊相識，這女孩名叫莉莉，是她前男友David的前前女友。她倆曾為了David爭風吃醋，鬧得不可開交。

哈利很自在地跟她打招呼，好像彼此只是要好的同學。「琪琪好久不見，這是我的未婚妻莉莉。莉莉！這位是我的好朋友琪琪。」

這是在示威嗎？雖然表面聞不到火藥味。莉莉的眼睛卻在往上翻，從頭到尾都用眼白跟她對看。她也不是省油的燈，微笑點頭之後，就把長髮一甩，對他倆完全不理不睬。心想：「這個平凡無奇的排骨精，對男人的品味怎麼都跟我一樣？」

她只想趕快結束這一餐飯，誰知緊接著美麗的梅蜜翩然到場。梅蜜是以前的班花，曾當選過水蜜桃小姐，學生時代的追求者就像蒼蠅一樣多，每次同學會帶來的男伴也是「歲歲年年人不同」。去年那個男模果然被汰換了，只是梅蜜依偎的俊俏男子，感覺很熟悉，不久，耳邊聽到好幾個人的聲音，同聲大喊：「David！」

沒錯，梅蜜親密挽著的正是她去年帶來獻寶的前男友David，在場曾見過他的人也都一起張大了嘴。

驚魂甫定的茉莉悄悄在她耳邊問道：「咦？他不是妳的男朋友嗎？」

莉莉凌厲的眼神也同時向她橫掃過來，彷彿在質疑：「你們分手了？哼！我就知道！」

梅蜜把手放在額前，輕聲叫道：「天呀！我竟忘了，David以前是琪琪的男友！」

David也像大夢初醒：「對了！去年我曾經來過這裡！」

所有人都趕忙低下頭來，假裝對盤裡的食物很感興趣。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地獄裡參加同學會，撞來撞去都是昔日的冤孽和鬼影幢幢。於是暗暗下定決心，這輩子絕對不再參加同學會，除非等到功成名就、嫁入豪門或中了頭獎的彩券。

她正沈浸在無盡的悔恨中時，茉莉走過來輕拍她的肩膀，旁邊的芳玉也搖著她的手臂：「琪琪！要不要站起來跟大家說幾句話？」

她茫然問道：「為什麼要說話？」

珍妮插嘴道：「妳沒聽到嗎？妳剛剛被推選為下屆同學會的主辦人了！」

她突然覺得眼前一黑，發出了絕望的哀號：「Oh！My God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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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小時候十分頑皮，經常偷偷溜出去玩，玩到忘記回家的時間，有時還迷路，把家人急得不得了。

父母親無論怎樣管教都沒有用。終於在一次被警察尋獲，送回家之後，媽媽跟他說了荒野女巫的故事。

「荒野女巫經常在野外遊蕩，尋找落單的年輕人。她喜歡年輕的心臟，因為有活力的心，可以讓她恢復青春美麗。但是，失去心臟的年輕人沒有辦法活下去，荒野女巫就會把這個人變成了路邊的一棵樹。」

這個黑色童話故事，原本沒有發揮多少阻赫作用。直到有天他又玩到很晚，天色漸漸暗下來，空曠的公園裡已經沒有人了。他急著回家，卻誤闖進一片茂密林區 。幸好，發現遠處有個人影緩緩移動，只是待走近一瞧，竟是個衣衫襤褸的黑衣婆婆。她那佈滿皺紋的長臉上，嵌著一雙凸出的金魚眼和鐮刀般的鷹鉤鼻，銀灰色的長髮隨意披散，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地。老婦人漸漸逼近他，用貓頭鷹一樣淒切的聲音問道：「小弟弟！你迷路了？」

這個可怕的老婦人，不就是媽媽說的荒野女巫嗎？他越想越害怕，卻不敢哭出來，使盡了吃奶的力，一路狂奔回家。最後雖然平安回到了家，卻有好長一段時間，經常在惡夢中醒來。

現今二十歲的他，已知道荒野女巫的故事，是媽媽編出來是騙小孩的童話，也相信當年碰到的，只是個拾荒的老婆婆。然而，不再相信童話的他，竟意外碰到了真正的荒野女巫。

他像平常一樣經過學校附近的公園，忽見迎面來了一個風姿綽約的少女，一頭飄逸的長髮隨風揚起，散發著淡淡幽香。錯身而過時，女孩回眸看了他一眼，看似無意的一瞥，就輕易偷走了他的心。再度回過神來的時候，他發現雙足竟已深深釘牢在地上，再也無法活動了。

變成一棵樹的他，終於明白了少女的真實身分，然而，再怎麼悔恨，也已來不及了。

他在外地讀書，獨自租屋居住，短期內家人不會來找他。平時常蹺課，學校的老師、同學也不會那麼快發現他失蹤的事。再說，就算發現他失蹤又如何？誰會想到公園裡的大榕樹，就是他的化身呢？

即使變成了一棵樹，居然還能思考，這也是最令人難受的地方。此外，還要忍受風吹、日曬、雨淋。雖然萬般無奈，他只得靜靜等待荒野女巫再度經過，解開身上的魔法。除此之外，還能指望什麼呢？

一棵樹的優點，就是有很多時間和耐心。幾天之後，他終於又等到了美麗的荒野女巫。她裝扮成普通女學生的模樣，出色的外表，卻很難不引人注目。她從樹下經過，並沒有轉頭看他一眼。冷漠的態度令他傷心不已，不覺輕擺著枝葉，傾訴自己的思念。

荒野女巫越走越遠，就在他快要放棄希望的時候，她又折返回來了。她低著頭，彷彿在地上尋找什麼東西。不久，竟走近他，仰頭問道：「請問，有沒有看到一條金手鍊呢？」

試問：誰會問一棵大樹這樣的問題呢？他因此更加肯定她就是荒野女巫。本以為終於等到了大好機會，為了問出金手鍊的下落，荒野女巫或許願意解開他身上的魔法。但是，她什麼也沒有做就離開了。

望著她的背影，變成一棵樹的他，無法開口呼喚，卻瞥見不遠處有道金光一閃。仔細一瞧，原來在他根部附近的草叢中，竟躺著閃閃發光的金手鍊。

他想拿到那條手鍊，卻無計可施。猛然想起自己是一棵氣根垂地的大榕樹，於是極力伸展著周身氣根。試了幾次之後，終於搆到女巫遺失的金手鍊。

那手鍊打造得十分精巧，上面用細細的金線，捆綁著幾顆彩色心形寶石。難道，這些都是被女巫偷走的年輕人的心嗎？

他看了半天，卻分不出哪一顆心才是自己的。只知道，好不容易得回的心，絕不能再落入荒野女巫的手裡，最好埋起來比較安全。但這工程對一棵樹來說實在太困難了，只好先在樹幹上找一個洞把它藏起來。

荒野女巫再度經過他的面前，又是好幾天過去了。這次，她跟一個帥氣年輕人親密地走在一起。他雖知荒野女巫又要害人了，卻無法警告那無辜的年輕人。誰知這個公園裡繁盛的樹木，有多少是被女巫迷惑的年輕人所變的呢？

不知情的年輕人輕輕挽著女巫的手，神情十分愉快。他們走近他，還雙雙坐在他的樹根上談天。

看到兩人坐得那麼近，他心中不覺升起了一股妒意。原想袖手旁觀，只等著看好戲，卻又禁不起好奇心的驅使，於是慢慢靠近，想聽聽兩人到底說些什麼。一股淡淡幽香，隨著她飛揚的秀髮飄來，空中瀰漫著甜蜜的芬芳，他不覺伸長了氣根，挽住了女巫的秀髮……

突然，一聲尖叫，幾乎撕裂他的耳膜。心裡不免惋嘆：那個可憐的年輕人，恐怕已變成一棵樹了。

「色狼！有色狼！」那持續的尖銳叫聲，卻是發自荒野女巫的喉嚨。

接下來發生的事，更是令人匪夷所思。年輕人立刻一躍而起，轉過身來，用力扭住他的枝幹，吼道：「你是誰？給我出來！」

「我見過他！這個人好幾次都站在這樹下，那天我曾問過他有沒有見到金手鍊！」花容失色的女巫，看起來還是那麼美麗。

年輕人更加用力拽住他，怒道：「出來！你躲在這裡幹什麼？」

「誰躲著呀？你沒有看到我已變成了一棵樹嗎？」奇怪，年輕人怎能看出他的真實身分呢？

「莫名其妙的神經病！」

年輕人用力一拳揮來，把他打倒在地，徹骨的疼痛讓他驚覺自己又變回了人形，而且還能開口說話。

他被扭送了警局，任何人都不相信他這段期間的遭遇，警察也不相信他的話。荒野女巫控訴他意圖輕薄；幾個經常在公園散步、運動的人，也證實他最近經常在附近徘徊逗留。更糟的是，被打倒時，從他的口袋裡掉出了那條金手鍊。

事情的發展一面倒，全都對他不利，連匆匆趕來警局的母親也附和旁人的說法。「傻孩子，你都幾歲了？怎麼還相信世上真有荒野女巫呢？」

所有人都認為，被變成一棵樹，只是他的幻想。

如果世上沒有荒野女巫，為什麼他會這麼倒楣呢？除了官司之外，學校裡因為曠課太多，很可能會被退學。

現在，變回人形的他要面對這麼多麻煩，反倒有點希望，荒野女巫再度施展魔法，把他變回一棵樹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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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結婚多年才懷孕，沒想到不久之後，就發現丈夫外遇的殘酷事實。

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，他外遇的對象是曾論及婚嫁的初戀女友。這位前女友據說曾遠嫁國外，離婚後回到國內工作。昔日戀人偶然再度重逢，舊情竟在不知不覺間又死灰復燃了。

這樁外遇事件，公婆都是站在她這邊的，連娘家媽媽也勸她要以大局為重。丈夫自知理虧，除了認錯，原本也想要挽回婚姻。但她始終氣憤難平，他被逼急了，居然口不擇言：「難道妳就真的喜歡我嗎？雖然不知道妳心裡那個人是誰，但肯定不是我。然而，她卻是真心愛我的！」

他提到『真愛』兩字，讓她更覺傷心。終於做了抉擇——如果嫁了一個並非真心所愛的男人，為何還要忍受他的背叛呢？不如放手讓他跟相愛的女人在一起吧。

離婚的時候，女兒小珍珠才剛滿三個月。為了爭取女兒的監護權，她寧可放棄其他權利，也沒有要求前夫付贍養費。所幸，媽媽願意幫忙照顧小珍珠，讓她少了後顧之憂。從此，她為了撫養女兒更加努力工作，收入也漸漸穩定。

時間一天天過去，可愛的小珍珠已經三歲了。一天下班去接女兒，媽媽拿了張畫展的邀請函給她。說道：「方緒又要回國開畫展了，乾媽下午專程送了邀請函來給妳。」

她心裡一動，卻故作鎮定問道：「是嗎？他有六年沒有回國了吧。」

「嗯！乾媽好高興哩，聽說這次會停留久一點。」

只是平常的幾句話，她的心已經開始砰！砰！亂跳，雙頰也熱了起來。雖然媽媽沒有起疑，她卻不敢多作停留，趕緊牽起女兒的小手告辭回家。

乾媽和媽媽是中學同學，兩人是感情超好的手帕交，直到現在也經常往來。方緒是乾媽的獨生子，跟她的哥哥同年。乾媽因為沒有女兒，從小就把她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。

她和方緒的感情甚至比唯一的親哥哥還要好。哥哥以前是個混世魔王，調皮莽撞，又喜歡捉弄她。而方緒卻總是耐心陪她玩，給她講許多好聽的故事。小時候，她真希望斯文體貼的方緒才是親哥哥，而不是那隻討人厭的野猴子。

過了幾年方緒考上了大學美術系，經常給她帶來一些動聽的音樂CD、文學名著和精美畫冊。兩人在一起總有談不完的話，她對他的感情，漸漸產生了微妙變化。此時，她又反過來慶幸方緒不是她的親哥哥了。

有次，難得在家的哥哥到書房來找她。閒聊幾句之後，突然問道：「妳喜歡方緒，是不是呢？」

她立刻漲紅了臉，急忙辯解道：「才沒有呢！不要亂說好不好？」

哥哥的神氣難得正經，並沒有一絲調侃的味道：「如果不是那最好了，我是怕妳受到傷害。」

「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？難道方緒有女朋友了嗎？」這是很有可能的，連哥哥都那麼有女人緣，何況是才貌出眾的方緒呢。

「總之，不要對方緒存著浪漫幻想，他不是妳戀愛的對象。」

她的心突然涼了半截，雖然不懂哥哥話裡的含意，卻隱隱覺得前途不太樂觀。想不到，不久之後答案就揭曉了。

方緒大學沒有畢業就到英國去了，聽說還鬧了一場家庭革命。那陣子乾媽經常到家裡來與媽媽關在房裡長談，連在門外都能聽到乾媽啜泣的聲音。

她偶然聽到了父母的私語，方才明白方緒永遠都不會愛上自己，也不可能喜歡任何一個女人。那年，她十八歲，卻覺得自己彷彿在一瞬間變老了。

幾年之後她認識了前夫。他是個不錯的男人，也是個適合的結婚對象，交往不久兩人就決定步入禮堂。

結婚前夕，方緒從英國打電話來祝賀她，還寄了一串漂亮的珍珠項鍊作為賀禮。珍珠就此成為她的最愛，連女兒的小名都取為小珍珠。前夫的確沒有冤枉她，她的最愛始終是另有其人呀。

六年前，方緒回國開畫展的時候，她與前夫曾應邀前去觀賞。對藝文沒有興趣的前夫卻頗不耐煩，還頻頻跟她抬槓：「這到底在畫些什麼？妳真的看得懂嗎？」

「小聲一點好不好？有人在看你了。」她小聲斥責，並儘量把聲音壓低。

「老天呀！這樣亂畫一通，價格就要上百萬？乾脆去搶銀行算了！」

前夫還想繼續大放厥辭，她趕緊拉著他逃離現場。因為前夫的失態，使得她沒能好好跟方緒敘舊。那年他停留的時間也不長，再次回國又是六年過去了。

週末的下午，她刻意打扮一番，還戴上了方緒送的珍珠項鍊。然後把女兒送到媽媽家。

女兒仰著可愛的小臉，好奇問道：「媽咪今天為什麼這麼漂亮呢？要去約會嗎？」

她臉一紅，心虛駁道：「小丫頭，不要亂講話。媽咪要去參加叔叔畫展的開幕酒會，妳要乖乖待在外婆家喔。」

連這麼小的孩子，都感受到母親微妙的心理變化，天真的童言童語，卻在無意中戳破了她心底的祕密。

到達了畫展會場，她立刻在人群中找到了方緒。他在一幅大畫前，被人群圍繞著。她站在一旁默默注視著，無意中竟發現他的臉龐、他的微笑、他的神態和她所懷念的一切，都與她的小女兒十分神似。

她想起懷孕的時候，遭逢前夫外遇，一直深陷在痛苦煎熬中，因此特別懷念此生最溫柔待她的方緒。難道因為這樣的心理投射，使得她的小女兒，與一個血緣完全不相干的人長得如此相像嗎？

她茫然轉過頭，目光卻被一幅畫牢牢吸引住了。這畫跟現場其他色彩鮮豔的畫作很不一樣，筆觸朦朧、色彩柔美，整張畫用的是珍珠般的色澤。在廣闊海浪上飄浮著一個張開的貝殼，其中立著一個秀麗娉婷的少女，那少女沐浴在月光下，全身散發著珍珠般的光彩。畫作旁一張白色小紙卡上，寫著畫作的標題——『妹妹』。

她呆立半晌，淚水終於像斷線珍珠般滾滾而下。此刻，她又多麼希望自己真的是他的妹妹。那麼，今生，她就不會嘗到如此心痛的滋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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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從小就是個小胖妹。剛出生的時候，體重倒是正常的，只是後來，身體就像吹氣球一樣越來越膨脹。

她的外婆家是開餐廳的，媽媽家學淵源，煮得一手好料理。每天飯桌上，都擺滿了餐館級的大魚大肉。如此經年累月，就造就她胖呼呼、圓滾滾的身材了。

到了青春期，她就升格為恐龍級。可是高中校園裡正流行紙片美女，身高一百七，體重只有四十幾。個個看起來纖細又有靈氣，行動有如弱不禁風的林黛玉。只有她有個肥碩圓胖的身軀，走起路來好比恐龍過境一樣驚天動地。

她原本也不以為意，因為全家人的體型都是這樣的。只是青春年華已漸漸入了花季，身邊的女性朋友都開始約會去。只有她每天死守著電視，還抱著可樂和一大桶炸雞。

男孩子看到她，非但沒有興趣，還在背後竊竊私語。他們不是把她當空氣，就是態度很鄙夷。不過女同學們倒是都對她很好，因為跟她在一起最沒有壓力。她們與約會對象第一次見面時都喜歡帶她同去，因為與她站在一起，任何女孩看起來都是美貌無敵。她也樂得奉陪到底，反正每天閒閒地賴在家裡也很無趣。

有次同班同學佳佳要與一位網友見面，找了她一起去。她們與對方約在一家速食店，男主角當天也拉著一位男同學一起赴約。佳佳與那位網友都是俊男美女，兩人談得很投機，根本就沒有旁人插嘴的餘地。她只好閒在一旁猛啃炸雞。不久，桌上已經屍橫遍野，一片杯盤狼藉。她啃完了兩桶炸雞，終於得空抬起頭來喘一口氣。心滿意足地吮著手指時，卻發現坐在對面的男孩，正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。

他是男主角的同學，名叫李辰翰，長相斯文帥氣，還戴著一副頗有書卷氣的金絲邊眼鏡。

她突然感到一股奇異電流，從腦門直透到腳底，兩頰發燙又熱辣辣地，而心頭就像有隻迷途小鹿在拼命撞擊。

佳佳在桌下輕踢著她的腳，提醒她是該去化妝室的時候了。她茫然起身，隨著佳佳一起向後頭走去。那是女孩間的默契，她們會中途離席交換意見。不用說，佳佳對那位網友十分滿意。

她也覺得目眩神迷，心中好像有群小螞蟻在爬來爬去，癢癢地又酸酸地，卻不敢告訴佳佳，自己對另外那個男孩也十分有意。生平第一次，她覺得在別人面前暴飲暴食十分失禮，但是現在追悔似乎已來不及。

她先從化妝室出來，無意中聽到了男孩間的對話。原來，男孩們也會私下將對方品評一番。他們背對著她，不知道她已經走回座位來了。

「李辰翰！你覺得王佳佳怎麼樣呀？」

「長得很可愛，個性也很活潑，不就是你喜歡的那種類型嗎？」

「不錯！不錯！那你有沒有發現，她的朋友好像對你有意思喔！」

李辰翰突然掐住喉嚨大咳不止，好像是被可樂嗆到了。「你說什麼？別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好不好？」他的聲音就像受傷的野獸般淒厲。

「嘿！嘿！我發現了喔，她一邊啃著炸雞，還一邊偷偷瞄著你！」

李辰翰用力一拍，滿桌的雞骨頭被震落了一地。「那個恐龍妹？請她先去重新投胎吧！看她的長相和啃炸雞那股狠勁，簡直就像一頭迅猛龍，我沒被嚇死就已經很萬幸了！」

接著，兩人一起縱聲大笑。

他的話就像一支利刃，直貫她的心臟。為什麼會這樣呢？以前也常聽男孩子們的刻薄話——「死肥諸」、「恐龍妹」、「航空母艦」……還有更難聽更難聽的。她只覺得他們都很無聊幼稚，把那些惡毒話全當成耳邊風，照樣每天吃得飽飽、睡得好好，想吃多少就吃多少。然而，有生以來第一次喜歡一個男孩，被對方如此奚落，居然有一種萬箭穿心的感覺。

當晚，媽媽煮了她最愛吃的紅燒蹄膀、松鼠黃魚、佛跳牆還有左宗棠雞，她竟連一口也嚥不下去。全家人都以為她病了，而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鏡子前凝視著自己的身體。

其實，她的五官立體、皮膚白皙、身高一百七，比起佳佳來也沒有差到哪裡去，只是體積卻將近有兩個佳佳那麼多。她突然驚覺減重的必須，否則將來愛的路上恐怕是前途堪虞。從此她痛下決心一定要減肥成功，並期盼那時再見到李辰翰，一定要讓他刮目相看。

這件事已經過了好幾年了，每當拿起少女時期的照片，看著其中腫得像不倒翁的自己，仍然感到心有餘悸。

她目前在一家公關公司擔任活動企劃經理，精明、幹練，做事很有效率。她穿合身套裝，讓完美曲線展露無遺。只喝無糖飲料和黑咖啡，吃東西都要經過精密的卡路里算計。體重稍微有點上升，就開始少吃東西。

「Grace，拜託妳！都已經那麼瘦了，還吃減肥餐呀？」同事們都覺得不可思議。

「唉！沒辦法，因為我的體質是很容易發胖的。」對於體重的算計，她一點都不肯鬆懈。

有人覺得她謙虛，有人覺得她做作，有人覺得她簡直就是不可理喻。現在的她窈窕又美麗，追求的男子有如過江之鯽，更讓她覺得節食大計一定要堅持到底。

某次，在客戶的新產品發表會上，遇到對方產品部的經理。互相交換了名片之後，發現此人居然名叫李辰翰。

她的心突地漏跳了一拍，仔細再瞧，那人高高、瘦瘦，還戴著一副斯文的金絲邊眼鏡，果然是他，外型與當年並沒有太大改變。

如今的她卻已經完全脫胎換骨，成為靈巧纖細的紙片美女了，他果然沒有認出來。那個猛啃炸雞的恐龍妹，在他心裡已完全沒有記憶了。

他似乎很欣賞她，不斷讚美她辦活動的能力，還熱切期盼以後合作能再繼續。

活動辦完了，他的電話卻沒有斷過。不是噓寒問暖，就是殷殷致意。用盡了各種辦法就是想把她約出去。

「Grace！求求妳……」電話那一頭的他已經求到快要歇斯底里。她本來想再吊一下胃口，禁不住苦苦哀求，終於答應與他一起共進晚餐。

「為什麼只點沙拉呢？這家餐廳的牛排是很有名的。」金絲框眼鏡背後的雙眼充滿了柔情萬千。

「因為我怕胖呀！」她慢慢啜著黑咖啡，態度始終是淡淡地。

「妳的身材這麼苗條，還會怕胖？」

「你覺得我苗條嗎？以前的我可是個恐龍妹……」她故意這麼說，想試探他的反應。

「別開玩笑了，對我而言妳簡直就是天上的仙女。」

「真的沒有騙你，曾有一個我喜歡的男孩叫我重新投胎去！」

「那我就更加不相信了，世上會有這麼沒有眼光的人嗎？」

看來，他真的完全忘記了。誰想得到昔日那個可憐兮兮的恐龍妹，會有今天呢？她越想越得意，真想仰天大笑……只是，人生十分得意的時候，總會樂極生悲。勝利的果實才剛到口，一陣天旋地轉突然席捲而來，不久就把她完全吞沒了。

在醫院醒來時，只見老媽的大臉塞滿了全部視線。劈頭就是一頓好罵。「妳有多久沒有好好吃東西了？看看都瘦成了什麼樣子？再這麼『美』下去，很快就會出人命了！」說著就哭了起來。

舉目四顧，卻見不到李辰翰的蹤影：「送我來醫院的那個人呢？」

「早就走了，問他幹嘛？」

她調侃道：「唉！那個人如果肯留下來，說不定我會考慮跟他交往喔！」

「都什麼時候了，還在亂做春夢！那人臉色都被妳給嚇白了，拼命說：『不關我的事！』，就一溜煙跑了。我看這人不太牢靠。」

剛開始她還不相信，金絲框眼鏡背後滿溢柔情的雙眼，難道是騙人的嗎？

曾經是恐龍妹的她，一直相信只要變瘦、變美麗，就會擁有無比幸福。如今看來，以美貌贏得的愛情，也不過如此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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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點鐘，下班音樂準時響起，巴先生簡直就像聽到天籟一樣，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。

公事包早已收拾好，迅速穿上外套、拿起雨傘（這是個多雨的城市，雨具是常備之物，因此，巴先生索性每天把傘帶在身上。）音樂結束，時間大約是兩分鐘，巴先生已經打卡完畢，走出公司大門了。

巴先生的身影消失之後，就有好幾個年輕女職員圍攏過來，議論紛紛。

「老巴跑得比飛的還要快，好像趕著去投胎似地，一定有問題喔！」年輕的咪咪，對什麼事都感到好奇。

「那種木頭人也能引起妳們的興趣，日子是不是過得太平淡了？老巴從以前就是這樣呀，每天都準時下班，連一分鐘也不會便宜了老闆的。」說話的是比較資深的美琪。

「可是老巴最近真的不太一樣喔。那天我去申請文具，居然沒有被刁難，有時還看到他的嘴角掛著微笑耶！」

莉莉突然大叫道：「哇！妳這麼說，我都起雞皮疙瘩了，老巴笑起來應該比哭更難看吧！」

咪咪認真地說：「我猜，老巴可能談戀愛了。」

美琪嘴裡的一口茶，差點噴射出來：「怎麼可能呢？哪個女人會看上他？除非是單戀，或是郵購了外國新娘。」

「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的，妳們等著看好了，說不定不久之後，我們就會收到喜帖了。」咪咪話聲一落，其他人馬上哄堂大笑。

巴先生今年四十歲，在一家老牌玩具公司當了十幾年總務。這是一個沒有升遷機會又乏味的工作，卻很適合個性一板一眼的巴先生。他的優點是做事有條不紊，缺點是頑固不知變通，不會說話又不會看眼色，在工作上沒少得罪過人。所以，同事都不喜歡他，還經常把他當笑話看。

由於個性不討喜，巴先生總是獨來獨往，他從來沒有知心朋友，更別說交女朋友了。但是現在真的不一樣了，可愛的蘇珊正在家裡等著他。所以，每天下班他都沒命似地趕回家。

門開處，蘇珊甜美的笑容立刻映入眼簾，彷彿一陣春風，吹入了巴先生心裡。

「你回來了，工作辛苦了！」

聲音那樣溫婉柔美，簡直比黃鶯出谷還要令人迷醉。巴先生聽了，連走路都有些不穩了。「妳也辛苦了，把家裡整理得這麼整潔。」

「這是應該的，今天晚上吃什麼呢？」

他立刻高舉手上一個塑膠提袋：「吃咖哩飯！」

蘇珊笑道：「哇！這個一定很好吃！請等一下，我馬上去加熱。」

「我也去幫忙！」雖然只是把超市買來的微波食品加熱而已，他也不想浪費一分一秒跟她相處的時間。

今天為止，他已經連續吃了好幾天微波食品，要是平常早就反胃了，現在卻一點也不在意。因為蘇珊只會料理微波食品，只要是蘇珊為他做的，哪怕只是一道加熱手續，他都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。

看他吃得津津有味，蘇珊始終甜甜地笑著。不管巴先生如何搜索記憶，也想不起曾有哪個女人這樣溫柔地對他笑過，包括他的母親和姊妹們。

他們終於一起把碗盤放入了洗碗機，蘇珊提醒他道：「要記得填今天的意見調查表喔！」

「記得！記得！這麼重要的事情我怎麼會忘記呢？梁經理都說我是最認真填表、寫意見的人呢。」

蘇珊對他豎起了大拇指，臉上的笑容好燦爛。「知道了，你是最棒的！」

巴先生渾身散發的快樂氣息，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來，在公司裡也引起了大家的好奇。

「老巴，聽說你談戀愛了？真是太不夠意思了，居然一點都不肯透漏風聲。」

「老巴，什麼時候發喜帖呀？我這個月的薪水不會花光，絕對要留一些包個大紅包給你。」

每天都有好幾個人不斷旁敲側擊，冷清的總務課，突然熱鬧起來了。大家都想從他口中套出一點訊息，據說，還有人已下起賭注來了。

有好幾次，巴先生幾乎要脫口而出了，但想到莽撞的後果，有可能會失去蘇珊，這是他無論如何都承受不起的，只好硬生生地把話吞回肚裡去。

幸福的日子一天天過去，像是沒有盡頭似地天長地久，但他終於又接到梁經理的電話了。

「巴先生，這段時間真是太感謝你了。三個月的時間過得真快，下週日我會到府上拜訪。」

巴先生彷彿遭了雷擊，幾乎癱軟在地。「可是……那……那天你不能來，因為……我有事！」原本就不太靈光的腦袋，在情急之下也只能想出這種笨藉口。

「喔？那麼什麼時候可以去呢？星期六怎麼樣？提早一天也可以。」

「提早一天？更加不行，絕對不行！」他像落入陷阱的野獸，還想作無謂的掙扎。

「巴先生，到底怎麼了？我們說好了不是嗎？合約也早已簽了。總之，下週六或週日，請你選一天好嗎？」

看樣子沒有任何商量餘地了。巴先生的幸福城堡，是建立在沙灘上的，潮汐一來，就會煙消雲散了。

從那天起，巴先生就再也沒有去上班了。蘇珊還是每天整理家務，加熱微波食品，然後微笑著看他吃完。

「蘇珊，跟我一起逃走好嗎？」星期六深夜，巴先生終於下定決心要扭轉命運。

蘇珊睜著美麗的大眼睛，問道：「逃走？要逃到哪裡去呢？」

「逃到哪裡都可以，只要跟妳在一起！」

三十六計走為上策，他怎麼沒有早些想到呢？於是，匆匆整理了行李，趁著夜黑風高，開著破舊的老爺車一路南下，開始了他們的逃亡生涯。

巴先生在高速公路上連續開了好幾個小時，沿途都不敢休息。終於覺得筋疲力盡、又累又渴，只好停下來買點吃的東西。當他走出商店時，有個年輕人過來問路。

「抱歉！請問別人吧，我並不是本地人。」

年輕人沒有馬上離開，又問道：「你是從北部來的嗎？我也是耶！」

對方只是隨意搭訕，巴先生因為心虛，趕緊低頭往前走。此刻，他只想趕快回到車裡。

可是年輕人並沒有讓路的意思，接著說道：「我是藍海科技公司派來的人。」

巴先生的腦中突然轟然一響，整袋食物全部掉落在地上。

年輕人又上前一步，質問道：「你為什麼不守信用，還要逃走呢？」

「我……我只是不想跟蘇珊分開！」

「果然被梁經理猜到了。他說你可能會出問題，幾天前就派我來盯著你了。」

一陣涼風吹來，巴先生全身都在瑟瑟發抖。「我真傻，竟然沒有發覺。」

年輕人見了有點不忍，口氣也變得柔和了。「蘇珊身上有全球定位系統追蹤器，你以為真的可以逃得掉嗎？ 」

「我實在是太傻、太天真了！」

「是呀，我們怎麼可能不做任何安全防備呢？」

幸福被宣告終結的男人突然雙膝一軟，跪地痛哭。

此時，年輕人的手機突然響起。「梁經理，是！已經找到他了……請放心，我會把事情處理好的。」

年輕人回過頭用哀憐的眼光看著他，「巴先生，我必須帶蘇珊回去了。」

巴先生想說些什麼，張嘴開闔了幾下，卻沒有吐出一句話來。

蘇珊從巴先生的老爺車裡走出來，依舊光彩照人，笑容可掬。

年輕人對蘇珊說道：「我們要走了，跟巴先生道別吧。」

蘇珊臉上掛著不變的笑容，彎腰欠身說道：「我是蘇珊『好管家機器人』，編號KH327593，很高興為您服務。希望未來藍海公司還有機會為您提供各種服務……」

「將來『好管家機器人』正式上市的時候，巴先生會是我們優先使用的顧客。」年輕人想要安慰他，被憂傷淹沒的巴先生卻已經聽不進任何一句話了。

原來三個月前，巴先生在資訊展買了一套高價電腦設備，因此獲得試用藍海科技公司高科技新產品『好管家機器人』的機會。

由於這種機器人還未上市，負責業務的梁經理與每位試用者都簽訂了保密合約。『好管家機器人』有多種功能：會模擬幾種語言的簡單對話；會操作機器——吸塵器、洗衣機、微波爐……等；還有保全系統的防盜作用。能理家、看家，最適合像巴先生這樣的單身白領族群。

第一個試用者可以為這個機器人命名。當時，巴先生毫不考慮就在表格上填了「蘇珊」這個名字。巴先生中學時班上來了一個可愛的轉學生，是個長得像洋娃娃的混血女孩，她的名字就叫蘇珊。

幾天之後，『好管家機器人』蘇珊來到了他家。白天巴先生出門上班時，蘇珊看家還幫忙料理家務。他每天都從超市買回各種微波食品，因為那是蘇珊唯一會做的簡單料理。只要蘇珊陪著他，他真心覺得微波食品就是人間美味：雖然蘇珊只能模擬簡單對話，他還是喜歡跟她聊天。只要跟蘇珊在一起，無論做什麼事，他都覺得很甜蜜。

幸福的歲月總是容易流逝，短短三個月的試用期轉眼到了盡頭。藍海公司就要派人來把機器人收回去，巴先生卻再也無法跟蘇珊分開了。他終於想到了一個最愚蠢的方法，匆匆帶著蘇珊盲目逃亡。

所幸事後藍海公司放他一馬，沒有追究法律責任。因為這次事件，藍海公司連續開了好幾次檢討會議，以後選擇新產品試用人的時候，將會更加謹慎。

這就是巴先生悲慘的戀愛故事。有人覺得可悲；有人覺得可笑。但無論如何巴先生總算是轟轟烈烈地戀愛過一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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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異性緣非常好，情路卻坎坷不順。

少女時期就有許多仰慕她的男孩子為了追求她，藉故接近她身邊的女性朋友。只是事情的發展往往出乎意料，因為男人都是「隨遇而安」的動物，最後就跟她的朋友成為一對了。

每當看到好友沈浸在甜蜜的戀愛中時，她的心中不但沒有嫉妒，反而充滿了憐憫——可憐的女孩，居然不知道自己只是人家退而求其次的選擇。不過，這種事只有心思細膩的她看得出來，而她是那麼善良厚道，怎麼忍心戳破好友的美夢呢。

這樣的事遇多了她也就漸漸看開了，反正她的桃花緣俯拾即是，就樂得把意志不堅定的男孩讓給朋友了。

出社會之後她的感情困擾就更多了。就拿現在來說吧，她發現那個已婚的老闆一直對自己懷有特殊感情。別看他嘴上罵她罵得特別兇，其實那是一種迂迴的愛戀表現。他總喜歡找她麻煩，挑剔她的工作，不高興時還會直著脖子大聲呵斥她。他在她的面前就像個任性的孩子，毫不矯飾地表現自己最真實的一面。對其他員工卻總是客客氣氣地，這不是對她感情親厚，特別另眼相待的最好證明嗎？

老闆常常藉口她的工作沒做好，要求她留下來加班。其實，只是千方百計想製造更多與她相處的機會罷了。他這種特殊的追求方法真是折磨人，然而，她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明白，他雖然有幾個錢，事業也經營得還不錯，但畢竟年齡多了她一大截，髮禿、肚凸又是個有婦之夫。像她這樣的好女孩怎麼可能接受他的感情呢？ 再說，近來發現公司裡有一位青年才俊已經仰慕她很久了，兩者相較之下，她的芳心自然漸漸向著有為青年傾斜了。

資訊部的Alan個性隨和又平易近人，公司裡無論誰的電腦出了問題，總是想到請他幫忙。最近她的電腦老是無故當機，只好一再拜託Alan幫忙修理。每次不管是多麼困難的疑難雜症，佔用了多少下班時間，他都很有耐心也毫無怨言。

經過他細心修護之後，她的電腦總算恢復了運作功能。偶爾碰面時Alan總會親切地問她：「上次幫妳灌的那個新軟體有沒有問題呢？」

「一切都很好，謝謝你！」她也不忘報以最甜美的微笑。

一天，兩人在走廊上打過招呼之後，她的芳心突然一動，這個男人的笑容真是迷人，只是……他為什麼對她這麼熱心親切呢？經過一番仔細推敲和思量之後，她終於恍然大悟了——除了他正熱切地愛戀著她之外，還能有什麼其他原因呢？

發現這個大祕密之後，她不禁暗罵了自己一聲：「豬頭！」。這簡直是比一加一等於二還要明白的道理，她怎麼老是這麼不開竅，沒有早些發現呢？

接下來好幾天她都癡癡地等著Alan的真情告白。為了幫他製造機會，還經常找藉口在資訊部逗留。但是，每次碰面時他的態度始終如一，並沒有任何異常舉動。等了又等，這個動人的愛情故事竟然沒了後續發展。她不禁感到困惑了，難道Alan一點都沒有發現她已經明白他的心意了嗎？

攪亂了一池春水之後，Alan的笑容始終在心中揮之不去。她終於忍不住對一位親近的女同事貝蒂說起了這件事。

「什麼？Alan喜歡妳？」貝蒂好像突然被人踩到了腳，發出一聲刺耳尖叫。

「噓……小聲一點好不好，怕別人不知道嗎？」

「可是，他向妳告白了嗎？」

「沒有耶，他遲遲沒有表白，所以我覺得很奇怪……」

貝蒂迅速打斷她的話：「不可能吧，他已經有未婚妻了。」

「妳說什麼？不要騙我，妳是開玩笑的吧？」她下意識地將手按住了心口，彷彿那裡正泊泊流淌著鮮血。

「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呀，並不是什麼新聞，而且……」貝蒂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，輕聲說道：「他下個月就要結婚了。」

這個消息，就像在她的心中投下一顆原子彈。剛開始，她有一種感情被欺騙的憤怒。但再仔細想想，他早已有了未婚妻，即使現在深深地愛戀著她，又能怎麼樣呢？那麼善良的人一定不忍心讓無辜的未婚妻受到傷害的。況且，他一點也不明白她的心意，說不定還誤以為她是老闆的女人……一定是這樣錯不了，只怪那個可惡的老頭無時無刻露骨地表現對她的愛意，其他人看在眼裡，一定以為她跟老闆有曖昧關係吧。

此後，每當想到Alan因為誤解而忍痛放棄對她的愛，她就痛不慾生。但世事就是這麼無奈，Alan的婚禮終究還是如期舉行，她也盛裝去參加了。

人人都稱讚新娘高雅、美麗；新郎帥氣又挺拔 。她夾在人群中，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酸楚。不久，新人走上臺，開心地接受大家祝福。她不禁回頭看了貝蒂一眼，但貝蒂恐怕早已把她那天說的話忘得一乾二淨了。看來，舉座只有她知道新郎的心其實另有所屬。但事已至此，這種不能言說的痛苦，更是令人柔腸寸斷。

終於，輪到穿著筆挺西裝、梳著油頭的老闆捧著鮮花上臺為新人致辭。她突然覺得憤怒像野火般迅速在胸臆間狂燒起來——如果不是這個老頭一直對她存著非份之想，現在穿著禮服站在那裡接受祝福的美麗新娘就是她了。

她一直沈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，淚水不覺瀰漫了雙眼。為免被旁人發覺，她想避到化妝室去痛哭一場。誰知剛剛多喝了幾杯酒，站起來時搖搖晃晃，雙手急忙往桌上一按，卻不小心打翻了一碗熱湯，耳邊立刻傳來一聲慘叫。驚覺自己闖了大禍，她連忙轉過頭去，只見坐在旁邊的男子滿臉痛苦，被熱湯燙過的手腕已經紅腫起來了。

她的酒意全被嚇醒了，認出了他是總務課的小劉，趕緊上前道歉：「燙傷了沒有呢？真是對不起！」

好脾氣的小劉一點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，反而笑著安慰她道：「沒有關係的，等一下去沖沖水就沒事了。倒是妳好像有點站不穩了，是不是喝多了？不要緊吧？」

當四目相對時，她突然望進了他深邃的雙眸——那樣至誠無悔的笑容，為什麼她以前都沒有注意到呢？小劉一定從很久以前就默默關心她了，否則今天怎麼會刻意選擇坐在她的旁邊呢？剛才她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裡，他看著她為了Alan不斷借酒澆愁，心中一定很痛苦吧。沒想到，她在無意間竟傷他那麼深……天呀！小劉一定不知道她跟Alan之間已經成為過去式了吧？

一陣混亂之後，小劉終於起身去清理傷處。望著他離去的身影，她的心裡一片茫然。以前對這個人沒有什麼特殊印象，他是一個安安靜靜又毫不起眼的人，總是任勞任怨地做著單調乏味的工作。這麼平凡的男人不管心裡多麼喜歡她，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一定也會裹足不前的。他終究會找一個較平凡的女孩子，安安穩穩過日子。這種事她從以前就遇得多了，終於也漸漸麻木了。

不久，新郎新娘過來分別跟每桌賓客敬酒。她實在不願與Alan在這個場合相見，徒增彼此感傷，就拿起皮包，瀟灑退場了。

她就是這麼善體人意，總是處處成全別人，處處為別人著想。為什麼老天偏愛作弄她的命運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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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與Emily是在英語補習班上課時認識的，兩個人都喜歡英文歌曲和古典音樂，很快就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。

Emily在畫廊工作，頗有藝術涵養。自從兩人相識以後，經常一起去觀賞戲劇和音樂會，也逛遍了各種類型的展覽會。

Emily什麼都好，就是跟她的男友都合不來。尤其她的前任男友暴龍跟Emily簡直就是水火不容。

暴龍喜歡運動，是個四肢發達的火爆浪子。他在家裡經營的日本料理店工作，吃拉麵的時候習慣發出驚人的吸麵聲。在西餐廳裡，暴龍喝湯時竟照樣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，她頓時覺得臉上無光，抬頭卻看見坐在一旁的Emily翻著白眼。

在Emily眼裡，暴龍簡直是個未經教化的野蠻人；而暴龍覺得Emily是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機車女。總之，他討厭Emily的文藝腔，Emily看不慣他的張狂樣。她跟暴龍鬧分手的時候，Emily為了替她出氣，還差點當街跟暴龍打了起來。

後來，她認識了現任男友大呆。大呆是個普通上班族，最大的優點是完全沒有脾氣，缺點是樣子呆呆、有點無趣，而且不會打扮自己。

Emily總是說她不會選擇對象：「像妳這樣聰明的女人，為什麼老是做愚笨的選擇呢？」

她每每無奈地嘆氣：「Emily是妳太抬舉我了，我又不是白雪公主，難道非要等到王子騎著白馬來才點頭嗎？」

「我只是覺得妳值得一個更好的人。」

為什麼Emily看起來總是那麼憂鬱？美麗的雙眼就像清晨的薄霧籠罩著湖水，朦朧中含著難以言傳的神祕。這樣動人的Emily當然有許多男子為之心動，可是追求者雖然不少，卻都被Emily斷然拒絕了。

一天，她在姑媽家遇到剛從德國留學回國，在音樂學院任教的表哥。立刻想到這位風流倜儻的藝術家表哥，如果跟喜歡音樂與文藝的Emily配在一起，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才子佳人。她下定決心要充當一次紅娘，於是不動聲色把兩人一起約出去。

萬萬沒料到，原以為會是天雷勾動地火的熱烈場面，竟然完全風平浪靜。男女主角始終都是淡淡地。男的溫和有禮，但一點也不積極；女的冷若冰霜，話也不肯多說一句。從頭至尾都是她這位小紅娘拼命地熱場兼唱獨腳戲。

事後她還是不死心，Emily從來都對男人不假辭色，或許她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心儀的男人而已。而她的表哥可能以為冷冰冰的Emily對他沒有興趣，才會裹足不前。她決心要好事做到底，所以先打個電話探探表哥的口氣。

「老實說，你現在到底有沒有女朋友呢？」

「沒有呀，問這個幹嘛呢？」

「那麼，你覺得我的朋友Emily怎麼樣呢？」

「誰？」

「就是那天介紹給你認識的那位在畫廊工作的美女呀。」

「妳這小鬼！到底在搞什麼把戲？」

「人家覺得你們兩個很相配嘛，要不要我再找個理由幫你把她約出來呢？」

「……」

「怎麼不說話呢？難道你不喜歡她嗎？」

「妳跟她認識多久了？」

「嗯，有兩、三年了吧，問這個幹嘛？」

「難道妳一點都沒有看出來嗎？」

「什麼意思？」

「算了！沒什麼，我也不是很確定。」

「到底在打什麼啞謎呀？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。Emily很喜歡你呢，如果你拒絕了，她一定會很傷心的。」她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古代的媒婆會謊話連篇了。為了促成好事，敲敲邊鼓，說點善意的小謊，其實也是不得已的。

「說謊的小鬼，看我不打妳屁股。」

「是真的！不要看她表面很冷淡，事實上她很欣賞你的。」果然，說了一個謊之後，就要編出更多謊話。

「她不會喜歡我的！」

「咦？為什麼這麼武斷呢？」

「真想知道答案？為什麼不去問她呢？」

問過表哥之後，心裡的迷惑反而更多了，只好再去探問Emily的意思。

「多謝費心了。」Emily聽了她加油添醋的一番美言之後，只是輕描淡寫敷衍了幾句。

實在太令人意外了，這兩個人無論橫看豎看都是璧人一對，為什麼彼此都不來電呢？「妳真的不喜歡他？一點機會也不肯給他嗎？」

「是的，這是我的心意，百分之百確定！」Emily說得斬釘截鐵。

「我知道妳的眼光很高，周遭那些凡夫俗子向來都不看在眼裡，可是為什麼連這麼優質的男人也被妳棄如敝屣？我真的不懂了。」

Emily把眼光飄向遠方：「妳是不懂，妳從來就不懂！」

她深深嘆了一口氣：「那麼，請告訴我，妳到底喜歡什麼樣的人呢？」

Emily轉過頭來認真看著她的臉：「是呀！我喜歡什麼樣的人呢……」

此時Emily那雙朦朧的眼眸突然變得清澈無比，而她自己的眼睛卻已漸漸模糊了。一直籠罩在心裡的迷霧終於逐漸散去，腦海裡的記憶像影片不斷倒帶。她記得暴龍曾經對她吼道：「妳到底是喜歡我還是那個惡女？為什麼全都聽她的？」她也記得大呆說過：「Emily總是看我不順眼，好像在吃醋的樣子。」表哥的話也頗有深意：「她應該不會喜歡我的！想知道答案？為什麼不去問她呢？」

也許不該問的，以後她跟Emily還能再若無其事地相處嗎？她沒有答案。雖然從來沒有遇見真正的白馬王子，但是，意外來了一位英姿颯爽的寶馬公主，卻是她做夢都未曾想過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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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費力爬著階梯，一面在心裡默數已經到達第幾層樓。狹窄不通風的樓梯空間讓他揮汗如雨，一個踉蹌，差點一頭撞上前面那個女人肥胖的屁股。不過他並沒有覺得晦氣，在見過她的臉之後，他寧願選擇面對她的屁股。

「上帝創造她的時候，一定正在打瞌睡吧！」他在心裡不斷嘆氣。

這是一棟沒有裝設電梯的老舊公寓。年輕力壯的他一口氣爬上來也頗覺費力，走在前面那個肥胖的中年歐巴桑，更顯得步履蹣跚。腐朽的欄杆似乎承受不起她沈重的步伐，而她腳上那雙夾腳拖鞋沿路就像炸彈開花一樣，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。

終於，到達了頂樓，女人用力推開一堵厚重的鐵門，眼前出現了一個雅緻小庭院。

他們終於站立在陽光下。女人畫了濃妝的大臉讓淋漓的汗水弄成了一個五彩調色盤，肥胖的身軀看上去就像一坨快要融化的奶油。他突覺胃部洶湧翻騰，連忙轉過頭去。

女人揮動渾圓肥厚的臂膀向他說明：「這裡雖然是頂樓加蓋的房子，但我們用的建材很好，保證不會悶熱，隔音也很好。」

庭院後方是有一房一廳和廚房衛浴的小屋。環境清幽，價錢合理，正好符合他獨居的需求。

裡裡外外仔細看了一遍之後，他馬上就決定要承租了。「房東太太，這個房子我租了。」

女人張開的大嘴幾乎裂到了兩耳：「好！我們立刻簽約吧，對了，請問你的職業是什麼？」

「喔，我是畫畫的⋯⋯」

「什麼？又是畫畫的？」她突然拉高音調，就像見到了蟑螂老鼠，馬上換過一副嘴臉：「對不起，我的房子不租給畫畫的！」

「為什麼？怕我窮得繳不出房租嗎？」他生氣地大吼。

女人從鼻孔裡噴出兩道冷氣：「這房子上次租給了一位畫家，從早到晚不知道在敲打什麼，我住在樓下沒有一天可以安寧。等他搬走了，房子被折騰得像個垃圾坑，你知道後來花了多少錢重新裝潢粉刷嗎？」

他被轟得頭昏腦脹，許久才接上了話：「我用電腦繪圖，不用油漆、油彩之類，保證乾乾淨淨的，這點請放一百二十個心。」

她狐疑地全身上下打量著他，心裡不知轉了幾百圈，才下定決心：「嗯，你的穿著蠻整齊的，的確跟上次那人不太一樣。」

「我保證，決不弄髒。也不會發出噪音。」

她終於再度露出笑容，同時擠出為數可觀的皺紋：「那麼我們簽約吧。」

☆

他最討厭搬家，無奈命運就是喜歡跟他開玩笑。佈置整理的時候，無意中發現房間角落遺留一個破舊小木箱。可能是裝潢工人留下來的，裡面放了幾樣陳年舊物，還有一個扁平紙包。他一時好奇打開來看，竟是一幅少女半身肖像油畫。

一定是前任房客留下來的，那人不是個畫家嗎？他趕緊打電話給樓下的房東太太。電話響了許久，終於傳來房東太太沙啞的嗓音。「樓上的藍先生？有什麼事嗎？」

「我整理房間時發現了一幅油畫，可能是前任房客留下來的，您有沒有他的連絡電話呢？」

「沒有！沒有！誰還想跟那種人連絡呢？」

「也許是很重要的作品，應該要想辦法還給人家。」

「重要的作品又怎麼會亂扔呢？」

「那麼，該怎麼處理呢？」

「還要怎麼處理？扔掉就好了！」

「妳說什麼？」他激動地大吼：「怎麼可以隨便扔掉？事後主人來找，該怎麼辦呢？」

「就說沒看到不就得了。」

「妳⋯⋯」

他覺得全身細胞都被憤怒填滿了，用力掛掉電話後，心裡莫名地升起物傷其類的悲哀。那是一幅精心傑作。畫中少女半側著臉，嘴角微微上揚，彷若蒙娜麗莎嘴邊的神祕微笑。清新明媚的臉龐，則像畫家雷諾瓦筆下春風般的幸福少女。

畫中少女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？一股神祕的力量突然揪住了他的心。畫的右下方有一個潦草簽名，這是前任房客的簽名嗎？畫中少女是他的情人？她曾來到過這裡？這裡會有她留下的痕跡嗎？

一陣手機鈴聲把他拉回了現實，來電的是前女友Vivian，真是令他喜出望外：「Vivian我找了妳好久，為什麼不回我電話？」

Vivian的口氣有點不耐：「小康一直拜託我打電話給你，到底有什麼事呢？」

「嗯，我搬新家了，想告訴妳一聲。」

「沒有必要告訴我吧？」

「Vivian我想至少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吧？」

「小藍，別傻了，我們根本合不來，就算做普通朋友也會天天吵架。」

「可是⋯⋯」

他還想再說，對方卻突然把電話掛斷。他但覺全身乏力，呆呆站在那裡，直到握在手中的畫突然落地。急忙拾起查看，所幸沒有任何毀損。畫中少女嘴邊依然帶著迷離的微笑，就像一陣春風輕拂過臉龐。隱忍許久的淚水，終於滑落了下來。

☆

「小藍，趕快再找個女朋友吧。」小康翹著二郎腿，一面拼命把洋芋片往嘴裡塞。「你一直講那幅畫中的少女，已經足足講了兩個鐘頭，是不是傷心過度了？」

「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，這幾天也很少想到Vivian。」

「我看你失魂落魄兼印堂發黑，該不會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吧？」

「不要亂講！我才剛搬進來耶。」

「那幅畫可能有問題喔，那女孩美得近乎妖。這幾天你都幹什麼啦？畫稿也沒交，Vivian也不想，整天就想著那畫裡的女孩。」

「我好像曾在哪裡見過她，可是想破了頭也想不起來⋯⋯她可能是畫家的朋友，如果找到畫家說不定能夠見到她⋯⋯」

「說你中邪了還不承認。說不定她被那個畫家殺掉了，所以畫家才會急忙搬家。她的幽魂還在這裡徘徊，正好撞上了你這個傻小子⋯⋯」

「喂！再亂講就把你趕出去了，我以後還要住在這裡耶。」

「害怕了嗎？你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吧……」小康突然激動地指著他背後牆上：「你看，畫像動了！」

他急忙轉身，只見畫像毫無異狀地掛在牆上。他揮拳捶打小康，小康機靈地閃開了，嘴裡的洋芋片噴了滿地：「小藍，我勸你趕快把畫取下來吧。你真的越來越不正常了。」

☆

忙碌的日子容易使人忘記悲傷，他埋首於工作，漸漸淡忘了Vivian。那幅少女畫像則掛在工作桌的牆上，他也慢慢打消了與畫中少女相遇的念頭。沒想到在放棄希望之後，事情竟然出現了轉折。

有天傍晚回家的時候，發現一串鑰匙全部遺失了。肯定是下午拜訪客戶的時候不慎遺留在那裡的，但是時間太晚人家都已經下班了。想到房東太太一定留有備份鑰匙，只好硬著頭皮去按她的門鈴。

出乎意料之外，來應門的竟是一位十分秀麗的少女，他一時還以為自己找錯了門。

「請問您找誰？」少女疑惑地看著他。

「我是樓上的房客，請問房東太太在家嗎？」

「喔，原來是新房客，請問有什麼事嗎？」少女微微一笑，那笑容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，他一時想不起其中的關連，只是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。

「先生！先生……」

奇蹟真的發生了嗎？在現實世界裡，俏立在他眼前的，居然是從畫中走出來的少女。

「請問，找我媽媽有什麼事嗎？」

「什麼？她是妳的媽媽？」

那個癡肥鄙俗的房東太太，居然是畫中精靈的媽媽？他受驚的表情一定很可笑，結結巴巴說明來意後，少女進屋拿出一串備份鑰匙給他，就把大門關上了。

以前曾聽說房東太太有一個在外地讀大學的女兒，萬萬沒有料到，連日來朝思暮想的畫中少女居然是她。激動的情緒在心裡翻騰洶湧，現在他總算明白了。她一定是前任房客的女友，兩人的戀情最終被狠心勢利的房東太太拆散了。難怪房東太太那麼討厭畫家。

☆

連續幾天他都心神不寧，強烈地想要把事情弄清楚。一天早上，他趴在陽台的圍牆上，專心俯瞰下面馬路。不久，終於看到樓下一個肥胖身軀走了出來，緩緩撐起一把大花傘，又搖搖晃晃走到馬路上。他知道房東太太出門買菜去了，立刻拿起鑰匙衝下樓去按房東的門鈴。

少女從門後露出臉來。「喔，是樓上的藍先生。」

她一眼就認出他來，他高興得幾乎要飄到天上去。

「我是來還鑰匙的。」

少女接過鑰匙，就想轉身進去，他急忙叫住了她。「以前那位房客遺留一幅畫在我那裡，我想還給他，請問妳知道怎麼跟他連絡嗎？」

少女搖了搖頭：「不知道耶，這要問我媽媽。」

怎麼會這樣呢？他不是妳的男朋友嗎？「是這樣嗎？可是我覺得很納悶，那畫中的人物長得跟妳很像耶。」

少女睜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：「怎麼可能呢？」

「妳跟那位畫家不熟嗎？」這樣問話會不會太直接了？

少女臉上沒有明顯表情變化，只是繼續搖頭否認。他只好從畫袋裡把畫拿了出來。

「呀！這幅畫原來在這裡。」少女一見到畫，不覺輕聲叫了出來。

「我說的沒錯吧？」他很得意。

「這幅畫不是那位房客的，是我爸爸畫的。」

「什麼？妳爸爸畫的？」答案竟然超乎他的預期。

「是的，你看下方這個就是我爸爸的簽名。」

「妳爸爸也是位畫家？」

少女輕輕點頭：「他一直是個不得意的畫家，十幾年前就過世了。」

「 可是， 這畫裡的女孩應該有二十歲了，十幾年前妳還是個小孩吧。」

「畫這幅畫時我還沒出生哩。」

他被弄糊塗了：「可是這女孩長得跟妳很像呀……」

少女突然噗嗤一笑：「喔，是很像，但卻不是我。」

有種不祥的預感漸漸在心中浮起：「那麼⋯⋯這畫裡的人是⋯⋯」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。

少女頑皮地眨眨眼睛：「這是我媽年輕時的畫像，有這麼難猜嗎？」

他終於聽到了那個恐怖的答案，整個人彷彿突然被拋入了萬丈深淵。

少女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，自顧說著：「我媽年輕的時候比我還漂亮吧？看她現在這個樣子，很難想像年輕時是這麼標致的模樣。她吃了很多苦才把我養大⋯⋯」

老天開這樣的玩笑未免太殘酷了吧。他忍住即將嘔吐的感覺，急忙把畫像還給少女，逃命似地回到自己房間。一倒頭就病了好多天，復原後立刻找房子搬家了。

☆

「蒙娜麗莎的微笑，時間永遠凝結在那最美的時刻。有誰會去想像蒙娜麗莎年老時會變成什麼模樣呢？」

「小藍，不要再想這些事了，你已經把腦袋想壞了。」

「你根本就不了解……」

「我不了解？那麼你特地找我出來幹嘛？」小康氣得把剩下的咖啡一口氣全倒進了喉嚨裡。

外面下起了雨，無數水柱沿著咖啡館的落地玻璃流了下來。夢醒時分，美夢與惡夢的碎片已經全部糾纏在一起，再也難分難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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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每天早上都必須先做幾個深呼吸，等心緒穩定之後，才有勇氣走進辦公室。

「思嬌麗國際美容有限公司」一個製造青春美麗神話的夢工廠，座落在市中心最高級的辦公大樓裡。這樣的神仙洞府，在她眼裡卻像盤絲洞般陰森可怖。

推門進去，一隻小麻雀馬上從總機櫃台裡飛了過來。

「妳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晚呢？」小麻雀的臉上寫滿了興奮，上前緊緊抓住她的手肘。

「昨晚寫企劃案寫到三點多，所以，早上就起不來囉！」

「真可惜呀！妳錯過一齣好戲了！」

她心裡隱隱覺得不妙，小麻雀又要傳播八卦了。「什麼好戲？我最近忙昏頭了，不想理會這些無聊事。」

小麻雀長得很可愛。圓圓的大眼睛，紅紅的蘋果臉，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女生。只是，思想太簡單，說話完全不經過大腦，而且對八卦、是非最有興趣。

她想轉身逃走，卻被小麻雀一把拽了回來。「是個大消息！剛剛發生的事，簡直比連續劇的情節還要精彩。」小麻雀扳著她的肩頭，低聲在耳邊說道：「剛剛董娘突然來公司，衝進了李經理的辦公室，跟她大吵了一架耶！」

「呀？怎麼會這樣呢？」她不得不承認，這個新聞的確太勁爆了：「未免太霹靂了吧，當著所有人的面？怎麼會這樣呢？」董事長夫人的形象一直是溫婉賢良的，平時也很少到公司來，到底是什麼事讓她喪失了理智呢？

「哎！這就證明了老董跟李經理之間的曖昧傳聞，並非空穴來風呀……」

「找死呀！這麼亂講話，不怕被炒魷魚嗎？」她故意扳起臉，恐嚇這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麻雀。

小麻雀嚇得趕緊摀住了嘴：「不說了，我只跟妳講而已。」

「才怪！別再亂嚼舌頭了！」

好不容易擺脫了小麻雀，來到自己的座位。坐在旁邊的蜘蛛女一見到她，馬上拋來一個詭異的微笑，意有所指地說道：「今天來得比較晚喔……」

又來了，她才不想跟蜘蛛女討論這種八卦新聞。蜘蛛女的心機比小麻雀深多了，跟蜘蛛女說話絕對不能掉以輕心，要事先在肚子裡多繞幾個彎，想清楚了才可以把話說出口。

蜘蛛女熱絡地靠向她，馬上有一股濃列的香水味撲鼻而來：「妳知道嗎？剛剛發生了……」

「對不起，這個企劃案我還要再潤飾一下，有什麼事等一下再說吧。」

蜘蛛女的笑突然凍結在臉上，只好訕訕地走回自己的座位。

蜘蛛女時髦美豔，身材纖細修長。最喜歡濃烈的香水和合身的黑色系衣服，給人一種神祕優雅的感覺。她倆同時進入企劃部，原本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。一段時間之後，她才發現蜘蛛女個性陰柔深沈，表面上不動聲色，卻已在暗地裡結好了蛛網，等著獵物一步步掉入其陷阱中。平時笑臉迎人，私底下卻小動作不斷，爭功諉過、兩面三刀。吃過太多次虧之後，她早已學乖了。

不久，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起來，是李經理找她。她今天一定沒有吉星高照，才剛逃過小麻雀的糾纏、蜘蛛女的網羅，緊接著就被鯊魚追趕了。而且這隻鯊魚剛剛被董娘修理了一頓，現在去見她豈不等於是白白送死嗎？

旁邊的蜘蛛女不懷好意地竊笑，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。她只當作沒看見，提起勇氣往鯊魚出沒的海域前進。

站在經理辦公室外輕輕敲了敲門，只聽得門內冷冷的聲音應道：「進來！」

她小心翼翼推開那扇門，卻不禁打了一個寒顫。鯊魚穿著典雅的套裝，將長髮盤起，襯衫衣領高高地豎立起來，像極了露出海面的鯊魚背鰭。

「公司新產品的電視廣告，拍攝進度怎麼樣了？」鯊魚低著頭批閱公文，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。

「影片已經剪接完成了，剛剛廣告公司派人把影片送來了。」

「那麼，拿來播放看看吧。」

剪輯成一分鐘的影片，反覆地播了又播。好詭異的沈默，她覺得自己好像孤獨被圍困在一塊海中凸起的岩石上，而露出背鰭的鯊魚，就在眼前游來游去，隨時都會伺機衝上來咬她一口。

「妳覺得這支廣告有表現出我們公司產品的特色嗎？」鯊魚的語氣陰森森地，從鼻孔噴出的寒氣足以凍死一頭恐龍。

完了！她明白這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前兆，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沈落……

「您的意思是？」

「這次我們特地花費重金，請來當紅偶像JOJO為產品拍攝電視廣告。可是妳看看，從頭到尾都是JOJO的畫面，這廣告跟她的個人MV有什麼不同？如果妳是觀眾，看了這個廣告之後，對我們的產品會留下什麼印象嗎？」

「經理，當初廣告公司提出了好幾個腳本。是您說既然花那麼多錢請來JOJO，就要把這個效益發揮到最大，結果腳本就被改成這樣了，不是嗎？」

她一時忘記害怕，勇敢頂了回去。從頭到尾都是這個剛愎自用的女人一再強力介入，不但不肯聽別人的專業意見，還把腳本修改得四不像。現在對結果不滿意，就想把過錯給下屬嗎？她也生氣了。

「我又不是這方面的專家，只是提供意見，怎麼知道拍攝出來是這副德行？妳的專業做了什麼？廣告公司的專業又做了什麼？」

「我們曾經提過不少建議，也有提議突出產品的意見，後來不是都被您否決了嗎？」

她簡直不要命了，眼前的鯊魚已經凶性大發，擺出想要上前一口把她吞噬的氣勢。「還敢強詞狡辯！我跟妳說，這件事如果不能善後妳就死定了！我還要去問問廣告公司的王總監，我們公司付了那麼多錢，為什麼拍出一個這樣的爛廣告？看他下次拿什麼臉來見我！」

她緩緩閉上眼睛，這次恐怕要屍骨無存了。也許真的命不該絕，及時來了一通救命電話。鯊魚忿忿地拿起話筒，隨即抬頭瞪了她一眼，她知道大概是老董打來的，識趣地先行告退。

關門時還隱約聽到裡面鯊魚的咆哮聲：「她怎麼可以這樣對我？ 我長到這麼大，從來沒有被人指著鼻子罵過……」

她搖了搖頭，心道：「妳從來沒有被人指著鼻子罵過；卻天天指著別人的鼻子罵！」

轉過身來，意外發現麻雀和蜘蛛都藉故在附近徘徊。一定是聽到了裡面傳出的咆哮聲，特地趕過來看好戲的吧。

盤絲洞終究不是人久待的地方。她開始認真考慮，是不是該換個環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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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出生的時候，家人都覺得很納悶：「這丫頭到底長得像誰呀？」

全家人都有立體的五官和修長的身材，只有她的身上完全沒有這些優點。如果真要找出她跟家人的相似之處，似乎只有從缺點著手了。

她的頭髮稀疏，又細又軟，這樣的髮質就像早已禿頭的外祖父；身高只有一百五，據說是得自嬌小的曾祖母遺傳；膚色像祖父一樣黝黑；體質跟媽媽一樣容易過敏 。這些人是怎麼回事？好像每人都打定了主意，要把自己身上的缺點全數傳給她似地。

原本爸媽生了哥哥、姊姊之後，已經功德圓滿，沒想到又意外懷了她。她的確是頗讓人意外，哥哥、姊姊是俊男美女，既聰明又有才氣。她的五官分開來看倒是跟兄姊有點像，只是全部湊在一起的時候，就不怎麼好看了。其他方面的表現也是平平而已，只有作文還差強人意，但也不是頂尖的。

哥哥、姊姊十六、七歲的時候，就都有了男、女朋友，她直到二十歲竟連個交往對象都沒有。通常在人群聚集的地方，就會有所比較。不管是高中或大學校園裡，漂亮的女孩追求者眾，出色的男孩仰慕者多，長相平凡個性又不突出的就乏人問津了。走在路上沒人多看一眼，參加聯誼也沒人搭理。所以在她年滿二十歲的時候，爸媽就急忙幫她安排了第一場相親。

爸媽認為以她的條件，滯銷是必然的，所以要早做準備。相親是一對一，沒有出色的同性當場給把她給比下去，成功率應該會比較高。如果從二十歲就開始相親，到了二十五歲應該能夠成功地把她推銷出去。這是深謀遠慮的做法，也是家人唯一能幫她的地方。

第一次相親時，媽媽幫她化了個大濃妝，還盛奘打扮了一番。男女雙方人馬眾多，一起相約在大飯店的西餐廳見面。

她心裡很緊張，眼睛不敢斜視，連對方男子的長相也沒看清楚，肚子很餓卻不敢多吃，只聽得介紹人說得天花亂墜，後來就變成雙方家長的聯誼會了。好不容易閒雜人等都紛紛退場，只剩下她與男子兩人尷尬對坐。

男人的臉方方的，戴的眼鏡也是方方的，是那種看過幾次都不會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大眾臉。他在銀行上班，職業還算不錯，只是有點木訥。沈默了好幾分鐘，他才問道：「妳才二十歲，為什麼這麼年輕就開始相親呢？」

這個問題有點尷尬，她在心裡衡量了一下，這個男人跟她應該不會有未來，就坦言道：「還用問，當然是被逼來的。」

男人一愣，隨即笑道：「我也是耶！不過既然來了，就多坐一會兒，回去也有個交代。」

看樣子彼此都不來電，她鬆了一口氣，覺得肚子更餓了。

又過了五分鐘，男人終於忍不住：「小姐，妳不介意我出去抽根煙吧？」

她如獲大赦，忙道：「請便！請便！」

男人前腳一走，她便迫不及待地把餐盤中的菜吃了個底朝天。男人去了半個鐘頭才回來，她已經來回好幾趟自助餐台，把肚子漲得鼓鼓的。

第一次的相親，當然以失敗告終，可惜，雙方父母倒是蠻談得來的。她的家人沒有因此放棄，他們早已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，就更積極地託人為她介紹對象。她倒是沒有異議，反正一回生二回熟，多去看看也沒有什麼損失，而且還有免費大餐吃。相親已經成為她生活的一部份，雖然總是功敗垂成，但她早已不把得失放在心中了。後來相親飯越吃越多，餐餐都是大魚大肉，終於把自己吃得圓圓胖胖的，成功機率就越來越低了。

終於有一次，對方有了想繼續交往的回應，但是當那位介紹人再次踏入她家的時候，差點被她媽媽給轟出去。

「你以為我的女兒沒人要嗎？居然介紹那樣的對象，三十歲不到就禿頭，滿臉都是青春痘疤，還有！還有！看看他胖成什麼樣子……」有生以來她第一次看到媽媽氣成那個樣子。

「太太！您不是說男人的外表不重要嗎？人家自己開公司也算是個老闆了，再說，您自己的女兒不也是胖胖的？」

這個人從此被她家歸類為拒絕往來戶，但是相親宴還是從沒間斷過。

她大學畢業後，進了一家小公司做事，每天接觸的就是那幾個人，機會越來越少，年齡越來越大，終於到了預定的二十五歲，相親次數早已數不清了，結婚仍是遙遙無期。

這時哥哥、姊姊都已結婚了，姊姊從好幾位追求者中好不容易才挑出了結婚對象，哥哥結婚時打碎了很多女孩子的心。她當了兩次伴娘，接到了兩次新娘捧花，這樣並沒有為她帶來好運，紅鸞星始終不動如山。

她的相親生涯還在持續著，一次她懷疑碰到的是黑道大哥，那人看起來跟一般人沒兩樣，吃飯時後面竟站了一排戴墨鏡的黑衣人，那是她唯一一次吃得不暢快的相親飯。幸好對方並沒有看上她，也就沒有被搶去當壓寨夫人的危險。

有一次差點成功了，但對方是個媽咪Boy，他是母親呵護長大的獨生子，什麼事情都要先問過媽媽，從來沒有自己的主見。

他的口頭禪是：「我媽說……」，所有的話題，幾乎都圍繞著他的媽媽打轉。「我媽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，妳一定會喜歡她的。」；「我媽喜歡胖胖的女孩子，她說這樣比較有福氣。」；「在英國留學五年的期間，我跟我媽都在一起……」

她再也聽不下去了，雖然三十歲轉眼就要到，但是只要想到以後要跟他和他的那個媽永永遠遠在一起，她就覺得渾身發麻，最後只好忍痛放棄。

她這個意外的女兒，註定是一輩子沒出息了，沒想到一向不讓父母操心的兄姊也陸續出了問題。先是哥哥外遇離了婚，不久姊夫劈腿戀上年輕小秘書，姊姊一怒之下馬上跟他離婚。

姊姊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哭啼啼，並咒罵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：「他當初是怎麼追我的？那時比他條件好的人我都沒看在眼裡，他不過纏人的工夫做得好，又會裝烏龜，被怎麼作踐都不會生氣，我才勉強答應嫁給他的。才過了幾年而已，我都還沒老哩，他就喜新厭舊了。小妹，我告訴妳　天下男人都是一樣的。我真是搞不懂，妳幹嘛那麼聽話，老是被押去相親呀？這年頭不結婚才是對的，妳一定要聽我的！」

事隔不到半年，姊姊就完全忘記對男人的深惡痛絕，與公司裡一個年輕下屬陷入了熱戀，那個男人才剛從大學畢業。現在，她的嫂嫂十九歲，未來的姊夫年齡也小她一大截。

終於在三十歲的時候，她完成了第一百次相親。第一百個男人，長相平凡無奇，還有一雙特別細小的眼睛——睜開與閉上時大小都差不多。他的年紀已接近四十，晚上九點就開始打呵欠。現在的相親宴不再像以前那樣人馬雜沓，從頭到尾只有男女主角兩人而已，他們埋頭把各自的飯吃完之後，就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了。坐了一會兒之後，男人問道：「小姐！妳不介意我出去抽根煙吧？」

她已經見過大風大浪，早有應付的餘裕：「請便！請便！」

她不知道相親飯是否要繼續吃下去，但是一個人一生之中，如果有一件事情持續做了一百次，也算是有恆心毅力了。

她多年來有寫日記的習慣，每次相親的經驗，都詳細記在日記裡。她把這些經驗重新潤飾整理，集結成書，託了一位出版社的朋友幫忙出版。

她最大的優點，就是文筆還可以，那些失敗的相親經驗經過一番加油添醋和生動描繪之後，變得很有趣。意外地，那本書推出之後居然大賣，她意外成了暢銷作家，這完全是始料所未及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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推開大門，突然一陣濃煙撲鼻而來，她機警地掩住口鼻，以為誤入了敵人陷阱，正打算撤退時，意外發現兩個小廝躲在角落吞雲吐霧。她馬上拔出劍來，將他們手上的煙砍為數截。

兩人大驚，立刻翻身匍匐在地，口中驚惶地嚷道：「女俠饒命！女俠饒命！」

「大膽！竟敢在這裡抽煙。下次再被抓到，看我不揭了你們的皮！」

「是！是！小的知錯了。」

她優雅地一旋身，還劍入鞘：「武林大會就快要開始了，場地都整理好了嗎？事情做好就退下去吧！」

「是！ 是！小人告退了。」兩個小廝撿回了一命，拿起抹布和吸塵器，爭先恐後地衝了出去。

她再檢查周圍環境，調整一下桌上的瓶花。不久各大門派、各路英雄好漢就陸續趕來了。他們有些開BENZ、有的駕BMW、有人騎鐵馬來、也有人搭TAXI。手上所持的武器也各異。有鑲鑽的手機、也有萬寶龍鋼筆；有人提著新型輕薄小筆電、也有精鋼所製的計算機；女士的手提包是LV、男士的公事包是GUCCI。

最後駕臨的是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。他紅光滿面蓄著五綹長鬚，西裝穿的是ARMANI，看起來精神抖擻又神氣。盟主威風凜凜地往寶座一坐，底下馬上鴉雀無聲，連大氣都不敢隨便喘息。

盟主清了清喉嚨，再運起渾厚的內力，聲音馬上傳出了千里：「今日把大家聚集在這裡，是因為最近江湖中出現了一個新門派，名字叫GIGI。他們的勢力日益坐大，推出的產品已經嚴重威脅到我們的市場佔有率。所以緊急把大家請來，希望能夠共同研擬制敵先機。」

語畢，只見一位目似朗星、面如冠玉的年輕公子，起身對眾人一揖：「這件事我們產品行銷部早已得到了消息，對方雖是個新門派，但挾帶著龐大資金來勢洶洶，而且靠山很硬。我派出的探子已經打聽出來，他們打算請出當紅的『玉女掌門人』作為新一季產品的代言人。」

舉座馬上一片嘩然，紛紛交頭接耳。

「肅敬！諸位，請聽我一言。」說話的是一位長髮垂肩、鬍鬚捲曲、身上披掛著數不清的東西，看起來像是丐幫長老的中年男子：「請放心，企劃部也已經想好了對策，我們打算遠渡重洋，請出國際級的『師奶殺手』為新產品拍攝系列廣告。」

眾人皆讚曰：「如此真是好妙計。」可是盟主卻有所遲疑：「這個主意雖好，但這位國際級殺手的價碼恐怕不便宜。」

「我也覺得不妥。」一個身穿香奈兒套裝的半老徐娘，低頭猛敲著計算機，她就是人稱鐵娘子的會計部大掌櫃：「咱們近年的生意越來越不如意，這樣的大買賣恐怕負擔不起。」

丐幫長老說道：「既然如此，在下還有一個備案。『美豔教主』高人氣，由她擔綱也可以。」

盟主搖頭嘆道：「還是不妥，『美豔教主』已經是人妻，這事恐怕還得再考慮。」

突然，半空中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：「何不請出名綜藝節目主持人老頑童呢？」

舉座盡皆愕然，回過頭一看，說話的竟是個一臉晦氣、身穿補釘布衣的瘦小老頭。他是進來倒茶的雜役老伯，平時看起來好像連走路都會跌倒，沒想到竟是位身懷絕技的世外高人。

大家全都點頭稱善。老頑童詼諧又有趣，主持的節目收視率都不低，這也不失為妥善的因應之計。卻有個一臉精明的黃臉漢子站出來獨排眾議，這人有著極資深的業務資歷，他先抱拳為禮，然後以沙啞的煙嗓子說道：「老頑童已經快過氣，目前正跟第三任老婆鬧分居，此外還有數不清的花邊消息，外面女人生的孩子不斷找上門來要求驗親子關係，形象恐怕很有問題。」

武林盟主聽了十分焦急，起身不斷踱著方步：「如此，該如何是好？」

黃臉漢子說道：「啟稟盟主，眼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事情要儘快處理。」

武林盟主突然停下腳步：「什麼要事？快快說來！」

黃臉漢子將一雙凌厲的鷹眼，逐一掃過在場每個人，然後緩緩說道：「這個問題就在我們自己內部，據屬下連日來的明察暗訪，發現我們當中出了內奸。」

「什麼？真有這種事？可惡！」眾人驚怒不已，立刻推倒桌椅，紛紛拔劍而起。

武林盟主沈聲喝道：「休得胡說！在座全都是我多年的過命兄弟，大家曾經歃血為盟，說好了有福同享，有難同當。我絕對不相信有人會對兄弟不義！」

黃臉漢子朗聲笑道：「哈！哈……須知人心隔肚皮，在下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，怎敢在盟主面前胡言亂語。如果我真的能夠提出明證，又該當如何處理？」

「如果真有內奸，當然是三刀六洞、清理出門戶。」眾人齊聲附和，聲音響徹雲霄。

黃臉漢子伸出枯枝般的手，指向那位面如冠玉的年輕公子：「段公子，聽說令表兄在GIGI擔任總經理的特別助理，這件事不知是有還是無？」

年輕公子白玉般的臉龐，迅速變為紫紅色：「這事與我有何干係？就算他是我的親兄弟，只要我不吃裡扒外，又如何能夠斷定我是個內奸呢？」

「那麼，你如何能夠事先得知他們要請那位『玉女掌門人』來當新產品的代言人呢？」

「這……是我把對方的機密打探出來，怎麼反倒說我是內奸呢？這正是我忠心不二的證據，還請盟主明鑑！」

「是呀！是呀！說得很有道理。」群眾馬上一面倒地站到這一邊來。

黃臉漢子從鼻孔裡噴出了一團冷氣：「這就說明了你與對方暗通款曲。人家為什麼要把機密告訴你？說不定你洩漏了更多我方的祕密。希望盟主千萬不要被他蒙蔽！」

武林盟主被撩撥得已經有點氣，怒吼道：「段玉！虧我一直把你當作親老弟，還想把江南第一美女的嫡親妹子嫁給你，沒想到你這人面獸心的小子竟敢忘恩負義！」

「盟主……我是冤枉的……冤枉的呀！」羽扇綸巾的翩翩公子已經被嚇得魂不附體。

武林盟主用力把茶杯甩下地，厲聲喝道：「來人呀，給我拿下！」

只見眾人七手八腳、揮動著十八般武器，蜂擁著朝那可憐的段公子撲了上去。

「盟主！盟主！請放了他，段公子是冤枉的！」一直坐在一邊冷眼旁觀的她終於打破沈默，替段公子大聲喊冤。

一團混亂之中，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，並用力搖晃。她睜大眼睛一看，那人居然是武林盟主。

盟主皺著眉頭說道：「楊秘書！叫妳在一旁寫會議記錄，怎麼打起瞌睡來了？還叫我盟主！什麼盟主？妳到底作了什麼夢啦？」

她茫然抬起頭來，只見會議桌上，每個人都盯著她看，有人拼命把笑忍住，有人已經忍噤不住，而盟主……不！是BOSS，他則是一臉嚴肅。

再低頭看面前攤開的會議記錄，全部一片空白，只有上方填了今天的日期。霎時，像突然掉到了冰桶裡，真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立刻鑽進去。

她是老闆的秘書，每次開會都要在一旁記下會議記錄。平時的會議都很冗長無趣，她於是想到一個好玩的遊戲，就是把每次會議都想像成武林大會。BOSS理所當然就是武林的盟主，而各部門的主管，就是各大門派的掌門，所有人全都成了武俠世界裡的英雄或草莽人物。

她一直默默地在心裡玩著這個遊戲，沒想到由於太過入戲，居然睡著了，更糗的是，還被一旁的BOSS搖醒。

「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結束，楊秘書，到我辦公室來一下。」BOSS說著面無表情地起身離去。

完了，這次不知是會被處以「幫規」？還是掃地出門？不過，既然人在江湖，就要有不測風雲、旦夕禍福的心理準備。她堅強地站起來，拍拍雙頰讓自己清醒一點，然後朝著BOSS的辦公室慢慢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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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曾在腦海中把這樣的場景想像過千百回——如果她肯拋下矜持，勇敢向他告白，他究竟會如何反應呢？

她馳騁商場多年，無論面對任何困境都能從容應付。不過情場畢竟不同於商場，為保萬無一失，還是在事前做好詳細計畫和沙盤推演。然而千算萬算，卻算不到這一著，難道這小子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好對付嗎？

高雅的西餐廳裡，水晶吊燈灑下了浪漫燈光，桌上的水晶瓶中插著嬌豔的玫瑰。角落有一台價值不菲的平台鋼琴，輕柔的音樂正從鋼琴師靈活的指間流洩出來。而她更是刻意修飾打扮了一番，說話特別輕聲細語，儘量不著痕跡地切入話題，然後委婉傾訴自己的情意。

可是，她說得嘴巴都快乾了，他卻始終低頭不語。她的獨腳戲再也唱不下去，不得不停下來等待他答腔。可是過了好久，他竟然連眉毛也沒有抬一下，只是慢條斯理地叉起一塊牛肉放到嘴裡細細咀嚼。

這到底是什麼情況？他明明聽到了呀。已經兵臨城下了，想擺出空城計嗎？她的耐性終於用完了，提起拳頭猛然向桌面擊去：「喂！我正在向你告白耶，給點反應好不好？」

安靜的餐廳中，她的舉動有如晴天霹靂。這一石破天驚，使得鋼琴師的拍子突然亂了，還漏彈好幾個音符。周圍的客人也被嚇了一大跳，全都一起向這個方向望來。他們面前的水杯、酒杯不安地搖晃著，餐盤和刀叉撞擊了好幾下，連瓶中的玫瑰都驚恐得跌落了下來。

他終於抬起頭來，臉色有點蒼白，雙眼空洞無神，還有一抹紅色的鮮血沿著嘴角緩緩地流下來。她先是一驚，隨即想到他點的牛排是三分熟的。

他拿起餐巾，隨意抹了抹嘴角。那潔白的餐巾染上了一道殷紅血痕，顯得格外刺目。

「老大！我最近做錯了什麼事嗎？妳又想到整我的新花招了？」他終於開了口， 卻說出這樣的屁話。

「你這是什麼態度？我的意思你到底聽明白了沒有？」那一副狀況外的白癡相，分明是個智障，現在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品味了。

「如果別的女人對我說這樣的話，我大約知道是什麼意思；不過從妳的嘴裡講出來，就很難說了。」

她聽得一頭霧水，餘怒還是未消，冷冷地道：「怎麼？是我不夠誠懇，還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話呢？」

「在妳的手下工作兩年，妳的脾氣我還不了解。在商場上三十六計妳都能運用自如。只是沒想到居然會對我使出『美人計』，這不是殺雞用上了牛刀嗎？」他微微一笑，臉上帶著頑童般的神氣：「老實說吧，這次又有什麼任務要我去赴湯蹈火？該不會要把我調職到烏魯木齊吧？」

她伸長了手橫過桌面，攫住他的衣領，往上提了起來：「認真點好不好？你有沒有想過，我說的可能是真心話。」

他吐出舌頭，做出一副吊死鬼的模樣：「如果是真的，那麼還請老大高抬貴手，饒了小的性命吧！工作時被妳蹂躪得還不夠？天涯何處無芳草，何必摧殘獨枝花呢？」

還在打哈哈，他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話，還是故意裝傻呢？在商場上她總是智計百出，沒想到面對感情時被這麼輕輕的四兩撥千斤，就沒轍了。

「我年紀比你大一點，又是你的頂頭上司。你一時不能接受，這也是意料中的事。」她拼命眨眼睛，卻擠不出淚水，只好哀怨地垂下頭，刻意以比較好看的右側臉向著他。

改用哀兵之計，是以退為進的方法。不過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：「老大！妳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？平常說話都那麼中氣十足的，今天為什麼有氣無力的呢？該不會生病了吧？」

「什麼有氣無力？什麼生病了？你這個不解風情的白癡，難怪會被女朋友拋棄！」

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，好不容易營造的溫柔氣氛，突然間就煙消雲散了。只見他明亮的雙眸，突然黯淡了下來，笑容也從臉上消失了。

「對不起！我道歉 ，不要難過好不好？」她深怪自己莽撞，極力想要挽回。原本以為能夠談笑用兵，沒想到已經陣腳大亂了。

他先是一愣，隨即瀟灑地揮了揮手：「這算什麼，比這更難聽百倍的話妳都曾對我說過。在妳的統治下能夠存活這麼久，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了……」

她的心突然抽緊了，滿懷著歉意，柔聲說道：「我以前真的對你太兇了是不是？還有，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再叫我老大呢？」

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，不可置信地盯著她，就好像她突變成一個怪物似的：「不叫妳老大要叫什麼？難道叫darling嗎？還說沒有病！突然變得這麼溫柔，只怕我無福消受呀！」

「你可以叫我Rose。」

他的眼睛睜得更大，而且充滿了血絲：「好吧，親愛的Rose！跟妳共事已經兩年多了，一直被當作奴隸使喚，從來也沒給過幾個好臉色。現在卻突然說喜歡我，換作是妳也不會相信吧？」

「其實我一直很欣賞你的，對你嚴厲是想激發出更多內在的潛力。你也知道恨鐵不成鋼的道理吧？」

他沒有回答，臉上的表情讓人猜不透內心的想法。氣氛一時變得尷尬，她只好繼續說下去：「我們認識的時候，你身邊早已有了女朋友，聽說你們最近分手了。我想，既然我們在工作上能夠那麼合作無間，說不定可以……嗯，試著交往看看。」

「可是，老大……我是說Rose！」以前無論被怎麼折騰，也沒見過他露出這麼為難的表情。

「在你的心裡只能把我當成『老大』嗎？現在是下班時間，我們是平等的。難道，你覺得我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嗎？」她還是不死心。

他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來挪去：「不是這樣啦，向來我對老大只有敬佩之意，絕對不敢有非份之想的……再說，像老大這樣的女中豪傑怎麼可能看得上我這種凡夫俗子呢？我想，妳只是想安慰失意的我對不對？妳不是認真的吧？」

他防守得滴水不漏，她的攻擊力開始瓦解：「你猜對了，我是開玩笑的。只想替失戀的你打打氣。天涯何處無芳草……哈！哈！」

他臉上那種如釋重負的表情，一點都掩藏不了：「就是說嘛，還好我沒有上當。不過妳安慰人的方式真的很特別耶。」

「看來我們只能在工作上合作愉快了。」久攻不下，她也只好暫時鳴金收兵了。再纏鬥下去，恐怕只會換來死守城門。

「老大……到底以後該叫妳什麼？」

「都可以，隨便你叫吧！」

「還是叫老大比較順口吧。原來老大也有溫柔體貼的一面，謝謝關心，我一定會重新振作起來的。」

「皮最好再繃緊一點，我可不會放水喔。」

「Yes,ma'am.」心情放鬆之後他又恢復了活力。

「為什麼我倆不能成為一對戀人呢？」她幽幽地說著，此時，他的身影正好消失在餐廳門口。

或許他心裡是明白的。然而，事實究竟如何已經不重要了。在商場上他是她的前鋒，而情場上的歷練卻大不相同。是誰說：「女追男隔層紗」的？就算時代再怎麼進步，她總不能掐著脖子逼他就範吧。他就像一條滑溜的小魚，輕易地就從她佈下的羅網中溜走了。不僅全身而退，還幫她搭好了下台階。

這個小子似乎比外表看起來聰明得多了，她果然沒有看走了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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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昨夜又失眠了。

隔壁二房東夫婦的新生嬰兒每晚都在哭泣，老舊的公寓隔音設備實在太差，每夜都被吵得難以入睡。

她一直想要買間屬於自己的獨立小公寓，為了儘快實現夢想拼命地在攢錢，除了在吃的方面稍微放縱自己，其他開銷她都是能省則省。因此，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幾公分，體重卻多達六十多公斤。在厲行節約的原則下，日常生活十分簡樸。化妝台上只有幾瓶不能再少的基礎保養品；衣櫃裡上班穿的衣服夏天只有三套，冬天也是三套。她有最充分的理由不用花心思打扮自己，同時最痛恨「女為悅己者容」這句話。從來那些膚淺的男人看到她時不是視若無睹，就是馬上把眼光飄走。他們全是只用下半身思考，只對胸大無腦的辣妹感興趣的廢物。

所以，她從不肯浪費時間為那些沒有品味的男人打扮。就算為了自己，她也寧可把這些錢省下來作為將來買小公寓的基金。何必為了孤芳自賞浪費金錢？如此這般，她就更加理直氣壯地忽略外表了。

這天，她雖然被隔壁的小鬼吵得頭痛欲裂，早晨還是準時去上班。當她推開會計室的門時，正好看到設計部那個油頭粉面的Jason正在跟她的助理小鳳打情罵俏。她的臉馬上罩了一層冰冷嚴霜。Jason被嚇得一溜煙跑掉，她轉過頭狠狠瞪了小鳳一眼，發現小鳳今天又穿了新衣服，怒氣更加高漲，忍不住用力把皮包甩在桌上。室內溫度似乎降到了冰點，小鳳低垂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。

小鳳是她特別挑選的助理。鄉下長大的孩子，外表毫不起眼，既老實又純樸。這樣的女孩才能夠專心於工作，再經過一番調教之後，一定能夠成為得力的助手。誰知小鳳跟其他部門那些花俏的年輕女孩走得越來越近，反而與她漸行漸遠。不僅學會了化妝打扮，還跟上了流行的腳步。染燙一頭最時髦的髮型，還彩繪了指甲。買一個價值比一個月薪水還貴的名牌包居然連眉頭都不皺一下，工作上的長進倒是很有限。看來她的一片苦心都將付諸流水了。

坐定之後，她忿恨地打開桌上的紅色卷宗，一見到裡面那張老闆交辦的紙條更加火上澆油。那是明年度每位員工調薪的比例，老闆依據每個人的工作表現而決定予以加薪的數目，再交由會計部按此核發薪水。

那個老混蛋的腦子裡裝的難道是一盆糨糊嗎？為什麼業務部那些花蝴蝶，還有設計部那些奇裝異服的怪美眉，調薪比例都那麼高。而她這個兢兢業業的資深員工，卻只加那麼一點點。只因為沒有賣弄風情的本錢，所有的努力就活該被忽略？實在是太不公平了。

全公司除了老闆之外只有她這個會計主任知道每個人確實的薪水，這老頭竟吃定了她不敢反彈嗎？還是那句老話，這些該死的男人無論老少都是以貌取人的。年輕貌美的女性總是佔盡了便宜，而像她這樣謹守崗位實實在在做事的人，卻永遠得不到關懷的目光。

她氣得渾身發抖，一腔怨怒正不知該向誰傾訴，正巧看到電腦的MSN有一位老友麗芬正在線上，立刻與麗芬連上了線。

她難過得打上一顆破碎的心，麗芬看到之後似乎有點驚訝，隨即給了她一個開心的笑臉，同時問：「怎麼了？」

她的手在鍵盤上飛舞著，滔滔不絕地打出了心中的不滿。平常，上班時間她總是克制自己不要打電話或用MSN跟朋友聊天，但此時想到那可惡的老闆，心裡反而升起一股報復的快感。

麗芬很有耐心地安慰她，但她始終忿恨難平。最後麗芬打上了這樣的字，「別生氣了，我幫妳介紹男朋友好不好？」

「妳說什麼？」她實在太意外了。

「他是我老公的同學，是個高中老師。年紀跟妳差不多，人挺nice的，內涵也不錯。」

以前那些痛苦的經歷，突然像潮水般湧現心頭。在她更年輕的時候，曾有些熱心的朋友幫她介紹男朋友。但那些都是一樁樁痛苦難堪的經驗，她每每在第一眼就被判定出局了，接著還要坐下來面對男方冷漠的態度，同時忍受著內心的煎熬和屈辱……

她舉起顫抖的手，終於打了這樣的回答：「別尋我開心了。男人我早就看透了，哪一個不是只對漂亮美眉有興趣，還是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吧。」

「我保證，他不是這樣的人。再說，他自己也不是帥哥呀。」

「別鬧了，帥哥我可是從來不敢想的。」

「如果是這樣的話，這個人應該挺適合妳的。這是個可以一起過日子的好男人，出來見個面好不好？」

或許以前的傷痕被刻畫得太深了吧，她堅決拒絕麗芬的好意：「還是不要吧，謝謝妳了！」

「這樣好了，你們先用MSN通訊好不好？」麗芬似乎看透了她的心事。

「何必多此一舉呢？」將來見了面，還不是見光死。只有徒增感傷，和不知要經過多久才能夠癒合的傷痕。

「試試看嘛，又不會有什麼損失。多個朋友有什麼不好？就這麼說定了！」

她並沒有抱著任何期望，事情一忙就把這事拋諸腦後了。沒想到第二天，這個男人就在MSN上跟她連線了。

剛開始基於對方是麗芬老公的好友，不得不應付一下。沒想到後來居然越談越投契，她封閉已久的心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敞開了。

然而，隨著彼此好感日增，她的憂慮卻日益加深。終於，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——有一天他終於提出了見面的要求。

她的心卻因此擺盪到了谷底。也許因為憂慮太甚，一天早上當她站上體重計時竟然只有六十公斤。以前無論如何努力減肥，體重始終不動如山。愛情的力量果然很偉大，僅僅幾天輾轉反側，加上食不知味，竟輕易掉了四、五公斤。

體重減輕之後，她的信心也增加了不少。如果能再瘦幾公斤，赴約時適度打扮一番，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的。因此，每當想打退堂鼓的時候，她就會鼓勵自己一定要試試看，難道要平白錯失這麼好的男人嗎。

下定決心之後，她拉下了臉向小鳳討教關於服裝和打扮的問題。小鳳馬上幫她去設計部借了好幾本流行雜誌，帶她去買了一件浪漫的紫色洋裝，還慷慨地把一個新買的名牌皮包借給她。

見面時間就定在兩個禮拜之後，這段時間，她用鐵一般的意志力堅持著，一定要讓體重直線滑落。

約定的日子終於來臨了，體重只剩下五十六公斤。她頓時覺得前途一片光明，整個人輕飄飄地彷彿就要飛起來了。

餐廳侍者就像守候在天堂的使者，為她開啟了命運之門，引領著她來到了他的面前。

那一刻終於到來，獨坐角落的他緩緩起身……此時，她瘋狂的心跳卻突然靜止了。這個場面她早已在心裡預演過千百次，然而，到底是哪裡出錯了？他站在那裡看起來竟比穿著高跟鞋的她還要矮。皮膚黝黑、四肢短小，更突兀的是，細細的脖子上竟安著一顆碩大的頭顱。

她的靈魂好似飄離了身體在四處游移，只有軀殼僵在那裡。他上前為她拉開了椅子，她的腿卻有如千斤重，一個踉蹌，差點就被長裙絆倒了。

他不是個帥哥，她早就有心裡準備了。她也從不期待他有出色的外表，然而這樣的長相……這個人就是MSN上那個談吐風雅，見解不凡的男子嗎？那個人的真面目真的是這樣嗎？

突然一口酸水從胃裡湧了上來。最近減肥過度，經常胃腸不適，現在毛病又發作了。坐在對面的男人不知說了些什麼，她一句也聽不進去，只覺得胃痛越來越甚，最後已難過得冷汗直流了。

她終於下定了決心，毅然打斷了他的話：「對不起！我突然覺得胃好痛，可能要先告辭了。」

他愣了一下，關切地問道：「痛得厲害嗎？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呢？」

「不！不必了！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。」

她毫不思索就斷然拒絕，站起身時瞥見他眼中閃過一抹痛苦的神色。她迅速避開了他的目光，拎起小鳳的包包，逃命似地奪門而出。

狂奔了一陣，確定他沒有追來之後，代替驚恐的是滿腔憤怒。她用顫抖的手在皮包裡掏了半天，終於撈起手機，撥了通電話給麗芬，劈頭就沒頭沒腦地大聲斥罵：「妳太過份了！地球上的男人都死光了嗎？居然介紹一個ET外星人給我！在妳眼裡我的條件就這麼差嗎？」

經過了大約一個世紀以上的沈默，才聽到麗芬幽幽地道：「以前常常聽妳抱怨那些男人都是以貌取人，我總以為這樣的妳不會以相貌當作衡量人的唯一標準。前幾天妳跟我說遇到他之後，終於找到了今生唯一的知己。那麼請再想想看，他除了沒有一個好看的外貌之外，到底那裡不好？」

麗芬的話平和又溫婉，卻句句像利刃般刺戳著她的心。她終於明白了一個殘酷的事實，人都是自私的，只想挑選條件比自己好的伴侶。她也像以前嫌棄她的那些男人一樣，誰願意屈就一個外表差勁的對象呢？

悲哀的是，即使自己以前也常受這樣的委屈；心裡明明知道他內在的好，仍然無法接受他。她氣的其實是自己。原來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內在也是醜陋的，比起那些以前看不起的膚淺男人並沒有高明多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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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最近很背，經常接到詐騙電話。

下午兩點，在她最忙碌的時候，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。她不情願地放下手邊工作，拿起來一看，上面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來電號碼。

「喂！」她的聲音有氣無力，眼睛還緊盯著電腦螢幕。

大約經過了五秒，對方居然無聲無息。是誰那麼無聊？竟然在最忙的時候來找碴，該不會又是詐騙電話吧？她氣得吼道：「無聊！」正想關機，對方卻突然出聲：「我是葉桐。好久不見了，還記得我嗎？」

心頭突然一震，手機差點脫手。這個混帳人渣，就算化成了灰，她也一輩子不會忘記的，怎麼可能不記得呢？但是她卻故意沈吟了半天，才說道：「誰呀？先生！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？」

「還在生我的氣對不對？妳把我給忘了，我可從來沒有忘記過妳！」

又來這套？如今她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的女孩了。越想越火大，終於按耐不住，沒好氣地說道：「我還以為是誰呢？你終於加入詐騙集團了是嗎？這是最正確的選擇，一定會鴻圖大展的。恭喜！恭喜了！」

沒想到他不但沒有生氣，反而爽朗地笑了起來。

笑聲久久不歇，笑得她心裡發毛，忍不住嗆道：「幹嘛笑得那麼開心，臉皮果然變得更厚了，真有長進呀！」

「壞寶貝！我就知道妳絕對不會忘記我的。只是在氣我，對不對？」

「不要叫我寶貝！你的寶貝只怕比天上的星星還多。確定沒有撥錯號碼嗎？」

「怎麼可能會錯呢？幾天前在世貿的資訊展遇到了呂威，這個手機號碼是他給我的。」

原來如此，居然是呂威這個白目，怎麼那麼蠢？難道嫌她還不夠倒楣嗎？

「他怎麼可以這樣？沒有經過我的同意，就隨便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人，下次不要讓我遇到！」

「哎！哎！這就是我的不是了，千萬別怪他好不好。妳也知道他這個人很心軟，經不起我的苦苦哀求，他才答應的。」

「心軟？因為心軟就可以出賣朋友嗎？」

「寶……唉！都是我不好！是我傷妳太深了。」

「葉先生！這句話已經成為你的口頭禪了嗎？我現在很忙，沒有時間跟你瞎攪和。就這樣囉！」

話說得決絕，掛斷電話之後，卻覺得心裡空空蕩蕩地，再也無法專心工作了。明明已經過了那麼久了，愛怨和傷心都早已歸於塵土了，不是嗎？

當晚，她整夜都睜大眼睛瞪著天花板，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窩囊。她正嚴陣以待，想看他到底會耍什麼花招。沒想到這個痞子居然就打退堂鼓了。他現在變得膽小了？電話被掛斷之後就不敢再打了？

當初，她的運氣實在不好，剛出社會找到第一份工作，就遇到了愛情殺手。他的長相酷似那位俊俏的中日混血大明星。她真是受寵若驚，每天都好像浸在蜜缸裡過日子。

他的確是個好情人，她還以為灰姑娘遇到白馬王子的故事在自己身上演出。所以，當公司裡不斷傳出他跟別的女同事的風風雨雨時，她仍然百分之百信任他。

她一廂情願地沈浸在自己的童話美夢中，就像睡美人一樣，任誰也搖不醒她。直到有天，她跟朋友去看電影時，見到他當街摟著一個女孩子。她立刻想衝上前去質問，終究忍了下來。

「誤會了！那是我的表妹，從美國回來度假的。」事後，他這麼解釋，她也就相信了。

但是後來他的「表妹」越來越多，多到她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了。

灰姑娘的馬車終於變回了南瓜。夢醒之後，她終於下定決心跟他分手，換掉了手機號碼，同時也放棄了那份待遇不錯的工作。

那次的損失實在太慘痛。多年之後，突然接到他的電話，又勾起了往日難堪的回憶。她翻來覆去，直到天快亮才漸漸進入夢鄉。

第二天進公司時，童話故事竟又再次回到她的世界中。

她的座位幾乎被鮮花淹沒了。桌上還有一張卡片，用簡筆畫了一個下跪痛哭的男人，手上捧著一束鮮花。旁邊寫道：「原諒我好嗎？桐。」

這算什麼呢？她終究錯估了他，這個痞子果然死性不改。不久，手機鈴聲響起了，又是昨天那個來電號碼。

她一時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哭還是想笑：「葉先生現在開花店嗎？」

「妳喜歡純潔的百合，我沒有記錯吧？」

「無聊！所有心思都花在這種事情上面。到底想幹嘛？」

「妳今天幾點下班？」

「我會加班到很晚，別浪費力氣了……」

「不管多晚，我等妳！」

這次先掛電話的是他。他以為他是誰？大情聖嗎？而更令她生氣的是，自己居然已經開始幻想跟他重逢的場面了。

「喂！這是來自何方的神祕王子？保密這麼到家，太不夠意思了。還不從實招來！」坐在隔壁的艾咪，以高八度的嗓音質問著。

她苦笑了一下，只好簡略做了交代。

「哇！沒想到妳有這麼曲折離奇的一段耶，簡直比連續劇還精彩。」

「饒了我好不好？這個人是我命中的剋星，碰到他准沒好事的。」

「他為什麼突然打電話給妳呢？」

「都說了，因為偶然碰到我倆以前的朋友，跟他要了我現在的手機號碼。」

「如果只是這樣，也犯不著這麼殷勤呀。對了，他現在幾歲了？」

「三十幾吧，問這幹嘛？」

「說不定他現在想要安定下來，剛好又有機會跟妳連絡上了……」

「呸！呸！呸！不要再咒我了。那種人會想安定下來？就算他肯，別的女人也不會肯的。」

「難說喔，都那麼久沒見面了，說不定他已經變成一個禿頭大胖子，安全得很呢。」

她不覺皺起了眉頭：「男人三十出頭的年紀，外貌應該不會改變太多吧？」

「我哥也是三十多呀，看起來簡直就像個歐吉桑。我曾看過一篇文章，內容是描述與老情人重逢的故事。主角多年後再次碰到以前的情人，結果對方的外貌竟已完全走了樣。把當初留下的美好印象完全破壞了。所以我勸妳呀，也不要抱著太大的幻想。」

「誰抱著幻想呀？不管他現在是大帥哥，還是豬八戒，只要不再來煩我就好了！」

她就是嘴硬。自從聽了艾咪的話之後，一面擔心他現在醜得令她無法忍受，一面又擔心他真的來找她，終究找了個空檔溜出公司去美容院洗頭。

傍晚，她剛走出辦公大樓，就看見一個修長瀟灑的身影，斜倚在一輛紅色跑車旁邊。這一幕讓她聯想到那些以俊男為主角拍攝的汽車廣告。在搞清楚狀況前，一束芬芳的香水百合已經遞到了面前。彷彿太陽神阿波羅突然從天而降，還給了她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。真該死，這那裡是艾咪想像的禿頭大胖子呢。

她正想開口，他已經拉著她的手往前走，開心地說道：「走吧！先去吃飯。」態度自然親密，彷彿他們一直都是男女朋友，而這五年多的時間，根本就不曾存在似的。

車子駛上林蔭大道，她才逐漸回過神來。第一次坐上這麼豪華舒適的房車，好像乘著童話的馬車，在夢中滑行一樣。

他偏過了頭，柔聲問道：「去吃法國菜好不好？」

走進法式西餐廳時，她才開始懊悔，今天的穿著太隨便了。但是，誰知道他會有這樣的驚人之舉呢？

「想吃什麼呢？」

他招來了侍者，連珠炮似地念了一長串。抬頭看著她一副茫然的樣子，索性也幫她點了。

她只覺得灰姑娘的午夜鐘聲可能快要響起了。然而，她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。最後侍者為她端上了一盤精美的甜點。

她拿起湯匙挖了一小口，馬上有熱騰騰的巧克力汁液冒出來。「哇！看起來好好吃喔！」她開心地笑了。

「這是熔岩巧克力蛋糕，記得妳最喜歡吃巧克力，沒錯吧？」

她的臉突然紅了起來，不甘心地說道：「人的口味會變的，說不定我早已不喜歡了。」

「是嗎？想騙人沒關係，但是要記得控制一下臉上的表情。」

「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？」她又恢復了戒備。記得，以前他也曾帶她去吃大餐，只是從來沒有上過這麼高級的餐廳。看樣子，他現在混得很不錯。

「大小姐！我什麼時候對妳不好了？」

「是沒有，你一直都把臉上的表情控制得很好。」

他眼中的光彩瞬間消失：「唉！當時年少輕狂又貪玩，實在很對不起。但我可以發誓，我從來無意傷害妳。」

「不用告解，我又不是神父。」

「我現在很認真在做事，而且已經很久不談戀愛了，妳信不信？」

「很久不談戀愛了？你相信牛會飛嗎？是不是認真做事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
「我剛創業不久。」

「創什麼業？不會是成立了詐騙集團吧？」

他突然斂起笑容，一本正經說道：「我一定會證明給妳看，總有一天一定會讓妳相信的。」

她有點後悔，不該講那麼刻薄的話：「對不起，我沒有其他意思。自行創業，一定很辛苦吧？」

「不辛苦！為了理想打拼，一點也不覺得辛苦。只是……」他黯然低下了頭，她馬上關心地追問道：「怎麼了？」

「我跟合夥人鬧翻了，結果他把資金全部抽回了。」

「阿！怎麼會這樣？那該怎麼辦呢？」她的心突然揪在一起了。

他瀟灑地將雙手一攤，同時拋給她一個憂鬱的微笑：「幸好，我媽把她的幾百萬私房錢給了我應急。」

「還好！還好！那就好！」

正當她為他慶幸時，他又開口了：「但是……」

「又怎麼了？」她的心又七上八下了。

「這事實在有點難以啟齒，畢竟我們已經那麼久沒有連絡了。」

「拜託！到底是什麼事？我最討厭人家賣關子！」

「資金還是不太夠……想請問……妳能不能借給我兩百萬呢？」

「你說什麼？借你兩百萬？我只是個上班族耶！」融化在她口中的巧克力差點像岩漿一樣噴出來。

「我真的覺得很丟臉。如果不是沒有辦法，也不敢跟妳開這個口。」

對方姿態擺那麼低，她也不好說太難聽的話：「我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呢？即使把我賣了也湊不出這個數目。」

「妳工作那麼多年，應該有些積蓄吧？」

「我全部的存款加起來，了不起就是三十萬而已。」

「三十萬也可以，我一定會儘快還妳的。」

「什麼？」沒想到口中甜蜜馥郁的巧克力居然在一瞬間變得那麼苦澀。

回到家後，越想越不對，終於撥了個電話給呂威。「我想問你關於葉桐的事。」

「喔！實在很抱歉，沒有經過妳的同意就把妳的手機號碼給他。葉桐很誠懇地拜託我，他說想要跟妳致歉……」

「沒關係。我只是想請問，葉桐有沒有跟你借錢呢？」

「咦？妳怎麼知道呢？」

又是下午兩點多，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。果然，來電號碼又是那一個，她拿起手機用力扔進皮包裡，轉過身來繼續盯著電腦螢幕。

鈴聲不甘心地響了又響。艾咪走過來，疑惑地問道：「妳在幹嘛？怎麼不接電話呢？」

「詐騙集團打來的！」她冷冷地說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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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接到一位朋友的電話，哽咽的聲音，說著今天去參加一位好友的告別式……我說：「我知道！」幾天前在Facebook已經看到這個令人震撼的消息了。

 

之後寫了一段給你的話，終究沒有按下回覆鍵，就像從前的人把寫好的稿子，揉掉扔進垃圾桶一樣。

 

年輕生命的消逝，不管這個人我認不認識，心中總像被什麼東西碾過一樣，然而碾過的次數太多，已經被碾得太細碎了，不再像以前那樣驚天動地的爆裂， 發出來的聲音已經漸漸微弱了。

 

想起以前寫的一篇小小說，完全沒有發表過的。關於一個人死了之後的故事。還是那種諷喻風格，很抱歉也許不能給你安慰，不過這就是我的風格。希望最近很忙的你，會發現它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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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姆歷險記（小小說）

 

上個星期突然接到高中同學喬恩的電話。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連絡了，學生時代也不是特別親密的朋友。他是那種在雲端上的人物，出身望族，功課名列前茅，又有俊秀的外貌。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，他過十八歲生日的時候，請全班同學去他家的花園別墅開Party。那棟豪華別墅對於十八歲的我來說，簡直就像童話裡的城堡。
喬恩從一流大學畢業後，接手父親的事業，做得有聲有色。不像我們一般人，凡事按部就班從基層做起。我跟他雖曾是同學，卻是兩個世界裡的人，因為沒有特殊才能，一直在房屋仲介公司上班，奮鬥多年好不容易才升上了小主管的職位。突然接到這個老同學的電話，真是意外，不過更令我驚訝的是，喬恩居然想委託我賣掉他家那棟豪華別墅。
我跟他約定了時間在別墅碰面。十幾年後再次站在大門前，那棟龐然的建築物，對我來說依然是可望不可及的夢中城堡。喬恩親自出來迎接我，他看上去還是那麼年輕英俊，只有眉眼間些微顯露出歲月留下的痕跡。
「小鍾，你還是一點都沒變，我們有七、八年沒有見面了吧？」喬恩熱情地握著我的手。
「沒變的人是你吧，我的鮪魚肚都跑出來了。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你的婚禮上。你呀，我的婚禮也不來參加，實在太不夠意思了。」
「哎呀！對不起，你結婚也有五年了吧，至今還沒見過嫂夫人呢，改天約個時間我請兩位吃飯，算是賠罪吧。」
「那倒是不必了，我是開玩笑的，可別放在心上呀。」
「你這樣說更讓我感到慚愧！小鍾人最好了，無論什麼事找你幫忙沒有不答應的，所以這次賣房子要鄭重委託你。」
「這棟房子真的要賣嗎？好可惜喔。當年在這裡舉行的那場生日Party至今讓我難忘，房子的狀況維持得非常好，這是你家傳的老宅，真捨得賣掉嗎？」
喬恩嘆了一口氣：「我打算要移民，以後恐怕不會再回來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