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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個星期突然接到高中同學喬恩的電話。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連絡了，學生時代也不是特別親密的朋友。他是那種在雲端上的人物，出身望族，功課名列前茅，又有俊秀的外貌。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，他過十八歲生日的時候，請全班同學去他家的花園別墅開Party。那棟豪華別墅對於十八歲的我來說，簡直就像童話裡的城堡。
喬恩從一流大學畢業後，接手父親的事業，做得有聲有色。不像我們一般人，凡事按部就班從基層做起。我跟他雖曾是同學，卻是兩個世界裡的人，因為沒有特殊才能，一直在房屋仲介公司上班，奮鬥多年好不容易才升上了小主管的職位。突然接到這個老同學的電話，真是意外，不過更令我驚訝的是，喬恩居然想委託我賣掉他家那棟豪華別墅。
我跟他約定了時間在別墅碰面。十幾年後再次站在大門前，那棟龐然的建築物，對我來說依然是可望不可及的夢中城堡。喬恩親自出來迎接我，他看上去還是那麼年輕英俊，只有眉眼間些微顯露出歲月留下的痕跡。
「小鍾，你還是一點都沒變，我們有七、八年沒有見面了吧？」喬恩熱情地握著我的手。
「沒變的人是你吧，我的鮪魚肚都跑出來了。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你的婚禮上。你呀，我的婚禮也不來參加，實在太不夠意思了。」
「哎呀！對不起，你結婚也有五年了吧，至今還沒見過嫂夫人呢，改天約個時間我請兩位吃飯，算是賠罪吧。」
「那倒是不必了，我是開玩笑的，可別放在心上呀。」
「你這樣說更讓我感到慚愧！小鍾人最好了，無論什麼事找你幫忙沒有不答應的，所以這次賣房子要鄭重委託你。」
「這棟房子真的要賣嗎？好可惜喔。當年在這裡舉行的那場生日Party至今讓我難忘，房子的狀況維持得非常好，這是你家傳的老宅，真捨得賣掉嗎？」
喬恩嘆了一口氣：「我打算要移民，以後恐怕不會再回來了。」
「原來是這樣。」如此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。
「對了，讓你見見我的雙胞胎女兒吧。」喬恩上樓去，不久帶著兩個五歲左右，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可愛小女孩來到客廳。
「這個是喬琪，這是喬琳，跟鍾叔叔問好。」
「鍾叔叔好！」兩個小女孩很有禮貌地向我問候。
「好乖！好漂亮的孩子呀！」我由衷地讚嘆：「喬恩，你真是好福氣，生了這麼漂亮的雙胞胎，她們簡直就是媽媽的翻版。」猶記得八年前在婚宴上見過喬恩的妻子，名門企業的千金小姐，長得像電影明星一樣耀眼，是個令人一見難忘的美人。
「我家族歷代有好幾對雙胞胎，大概有這樣的遺傳基因吧。」
「喔？是嗎？我倒是第一次聽你說。」據我所知喬恩是獨生子，母親很早就過世，一直以為他家世代人丁單薄，往日我倆的交情由此可見一斑。
「你有小孩嗎？」
「沒有，養不起呀！」
「你太謙虛了。」
我哈哈一笑：「這些都是真心話，這幾年房市持續低迷。我太太服務的公司經營不善，她的工作恐怕也快不保了。」
「其實這幾年我的事業也不是很順利。」喬恩再幫我倒了一杯咖啡，輕聲對女兒說道：「爸爸有事跟叔叔談，妳們上樓去玩吧。」
小女孩的家教非常好，她們一直規矩地坐在沙發上。聽到父親的話如逢大赦，馬上手牽著手輕快地上樓去了。
「怎麼沒有看到嫂子？今天不在家嗎？」
望著女兒的背影，喬恩遲疑了一會才低聲說道：「不瞞你說，上個月我們已經簽字離婚了。」
「什麼？」滾燙的咖啡，差點濺在我的手上。
喬恩苦笑：「原本移民國外是為了她，沒想到最後她還是決定要離開我。」
喬恩要賣房子，或許還有其他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吧。我小心地問：「那麼，你還是決定要移民嗎？」
喬恩點點頭：「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，我帶你四處看看吧。」
他帶我參觀了一樓的房間，還有前、後庭園和游泳池。我們站在花園裡聊著房子的狀況，不覺太陽已偏西了。
喬恩望著手錶：「已經五點了，樓上的房間還沒有看，我帶你去吧。」
「好呀，請帶路吧。」
我隨著他進入屋裡，才上二樓就聽到小女孩哭泣的聲音。走在我前面的喬恩突然劇烈搖晃了一下，隨即高聲喊道：「發生什麼事了？琪琪，琳琳，快點過來！」
他的神色十分慌張，連我也不由得緊張起來。這就是我跟太太不敢生小孩的原因，總覺得為人父母永遠會有操不完的心，不過喬恩也太大驚小怪了，小女孩本來就愛哭，可能跌倒了或是姊妹吵架了，在家裡還會發生什麼事呢？或許有錢人家的孩子都特別寶貝吧。
正覺納悶，一個滿臉淚痕的女孩突然從房間裡衝出來，不知道是琪琪還是琳琳。
「琪琪！怎麼了？發生什麼事了？」喬恩走上前去抱起女孩來安撫著。
琪琪把頭埋在父親胸前，啜泣道：「琳琳不見了，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她！」
「真的嗎？」喬恩的臉色鐵青，幾乎在瞬間完全失去血色。「老實告訴爸爸，妳們剛剛在玩什麼？」
琪琪抬起頭，怯怯地看著父親不敢答話。喬恩繼續逼問：「快點說！」
琪琪的聲音細小得幾乎聽不見：「我們在玩捉迷藏。」
喬恩突然厲聲喝道：「不是交代過了嗎？不可以玩捉迷藏，為什麼不聽話呢？」
琪琪被嚇得哇得一聲大哭起來，連我都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，趕快上前勸解：「喬恩，你嚇到她了。琳琳可能躲到哪個房間去了，我們去找一找吧。」
喬恩的眼裡閃著淚光：「小鍾！你不知道，可能發生嚴重的事情了。」
「怎麼會呢？」嘴裡雖安慰著他，心裡卻很不以為然，不過玩個捉迷藏嘛，這樣嬌生慣養，以後長大要怎麼辦呢？
「小鍾……」
喬恩看起來就像快要崩潰的樣子，也許離婚的打擊太沈重了，我輕輕拍著他的肩膀：「不會有事的，我們分頭找找吧。」
起初我以為馬上就會找到，但是事情沒有這麼順利。這棟別墅很大，房間很多，我倆仔細找了又找，都沒有另一個女孩的蹤影。
「看樣子不在房子裡，難道我們說話的時候，她跑到花園裡了？」現在天已經黑了，如果她到了花園或者跑出去那就更難找了。
喬恩一臉疲憊，無力地搖了搖頭：「她們都很膽小，絕對不敢自己一個人跑到花園或更遠的地方去。」
「可是房子裡，我們已經翻遍了呀！連小抽屜幾乎都翻過了。」
喬恩抬起頭來，眼光雖對著我卻完全沒有聚焦：「不！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找過。」
他彎身抱起琪琪，往樓上走去，我只好尾隨在後。入夜後的別墅，隱去了華麗的外衣，呈現出另一個我前所未見的面目。它現在看起來僅是一幢空蕩蕩的老宅，不管點亮多少燈都掩蓋不了陰鬱的氣氛，花園裡搖曳的枝葉投射到牆上，像鬼魅飄蕩的黑影。我感到一股無名的恐懼從腳底竄升，往日對於這房子的所有浪漫懷想，全部一掃而空了。
二樓、三樓的房間都已經找過了。喬恩打開三樓的一道側門，裡面是一道窄窄的樓梯。
「三樓上面有個小閣樓，那裡還沒有找過。」
我跟著他上樓之後，只見到一個精緻的古典雕花小木門，裡面的房間可能是個儲藏室。或許玩捉迷藏的琳琳覺得躲在這裡最安全，她把自己藏得太好，所以琪琪怎麼都找不到。時間一久，琳琳可能就在裡面睡著了。
喬恩站在木門前，卻一動也不動。我正納悶時，琪琪舉起了小手，指著門喚道：「琳琳！」
「琳琳真的在裡面嗎？」我終於鬆了一口氣，轉頭看向喬恩，他的表情非但沒有一絲欣喜，那張俊美的臉孔竟已完全扭曲了。
「喬恩，你還好吧？琳琳可能在裡面，我們進去找吧。」
喬恩遲遲沒有動作，看起來就像快要昏倒了。我只好上前去打開那道小木門，裡面黑漆漆地，藉著走廊上透進來的微光可以看到裡面的空間很狹小，只擺了幾樣舊傢具。我在門口張望了一下，就知道小女孩不在這裡，還是進去仔細找了一找。
「真的不在裡面。」我歉然道。
喬恩好像完全聽不到我的話，緩緩轉身下樓去了。
「要不要報警呢？」我又問了一次。
喬恩蜷縮在客廳的沙發裡，魂魄彷彿已經離開了身體。琪琪依偎在他的懷裡睡著了，小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。
「你知道嗎？閣樓那道小木門是永遠鎖著的，從來沒有人知道鑰匙在哪裡。」他好像在跟我說話，眼睛卻看著天花板。
「咦！是這樣嗎？剛才我不是打開了嗎？」當時我急於想衝進去看個究竟，根本沒有想到木門有沒有上鎖。
「那個小木門上次被打開是什麼時候，你猜得到嗎？」
我聽得一頭霧水：「喬恩，究竟怎麼了？」
「三十年前，我跟雙胞胎弟弟在這房子裡玩捉迷藏……」
「你有雙胞胎兄弟？」
喬恩的淚水在眼眶打轉：「是的，五歲的時候，我跟他一起玩捉迷藏……我們從二樓玩到了三樓。後來輪到我當鬼，我面對著牆壁，一邊豎起耳朵聽他的動靜，弟弟的腳步聲最後輕輕走上通往閣樓的樓梯。我數到一百，正準備上樓去抓他，轉過身來卻看到父親像座大山一樣擋在我面前，他鐵青著臉大聲問道：『你們在玩捉迷藏嗎？』，我頓時想起在這個家裡，玩捉迷藏是被禁止的。」
「為什麼不能玩捉迷藏呢？」喬恩斥喝女兒的畫面又回到了我的腦海裡。
「父親帶著我上閣樓去，那道永遠鎖著的木門居然可以打開，而進去裡面躲藏的小孩，從此再也找不到了。」
我突然覺得毛骨悚然：「那麼，琳琳真的躲到裡面了嗎？」
喬恩無力地點點頭：「我家世代都生雙胞胎，可是都只有一脈傳了下來。」
我好像穿透了迷霧，一瞬間明白了好多事，這個古老的家族到底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祕密呢？這麼說來，報警也沒有用了。
「記得當時，父親正打算賣掉這個房子，帶著我和弟弟遠走異鄉。」
我的心頭猛烈震盪了一下：「那時的情況不就跟現在一樣嗎？」
「我媽媽跟我太太都無法在這房子裡長久居住。記憶中媽媽幾乎都躺在床上。而我的太太自從進了這個家門後，原本活潑外向的個性變得鬱鬱寡歡。她們都受不了這個房子的折磨，只好黯然離開。」
「你剛剛提到了房子，難道這些事件都跟這房子有關嗎？」
「你還不明白嗎？你知道這個房子到底有幾年歷史了？每當有人想要離開它時，就會有一個小孩消失在閣樓裡。我們不能離開，因為玩捉迷藏迷路的孩子說不定哪天又會從閣樓裡走出來。為了這個虛渺的盼望，必須永遠在這裡等待。」
我從來沒有想過一輩子都在羨慕的喬恩居然這麼令人同情，此時的我找不到一句安慰他的話，只能緊緊握著他的手。
「小鍾，對不起！讓你白跑一趟了。」喬恩蒼白的臉色，看起來就像是居住在這幢老宅裡的古老幽靈。
「別這麼說，千萬要保重，不要這麼輕易就放棄希望。」
離開那幢老宅時已經午夜了，這是我從事房屋仲介十年以來最離奇的經驗。而喬恩跟他的老房子究竟怎麼了，後來完全沒有消息。再打電話給他，那個號碼已經成為空號，曾想再去那個房子看看，卻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勇氣來了。
喬恩從一流大學畢業後，接手父親的事業，做得有聲有色。不像我們一般人，凡事按部就班從基層做起。我跟他雖曾是同學，卻是兩個世界裡的人，因為沒有特殊才能，一直在房屋仲介公司上班，奮鬥多年好不容易才升上了小主管的職位。突然接到這個老同學的電話，真是意外，不過更令我驚訝的是，喬恩居然想委託我賣掉他家那棟豪華別墅。
我跟他約定了時間在別墅碰面。十幾年後再次站在大門前，那棟龐然的建築物，對我來說依然是可望不可及的夢中城堡。喬恩親自出來迎接我，他看上去還是那麼年輕英俊，只有眉眼間些微顯露出歲月留下的痕跡。
「小鍾，你還是一點都沒變，我們有七、八年沒有見面了吧？」喬恩熱情地握著我的手。
「沒變的人是你吧，我的鮪魚肚都跑出來了。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你的婚禮上。你呀，我的婚禮也不來參加，實在太不夠意思了。」
「哎呀！對不起，你結婚也有五年了吧，至今還沒見過嫂夫人呢，改天約個時間我請兩位吃飯，算是賠罪吧。」
「那倒是不必了，我是開玩笑的，可別放在心上呀。」
「你這樣說更讓我感到慚愧！小鍾人最好了，無論什麼事找你幫忙沒有不答應的，所以這次賣房子要鄭重委託你。」
「這棟房子真的要賣嗎？好可惜喔。當年在這裡舉行的那場生日Party至今讓我難忘，房子的狀況維持得非常好，這是你家傳的老宅，真捨得賣掉嗎？」
喬恩嘆了一口氣：「我打算要移民，以後恐怕不會再回來了。」
「原來是這樣。」如此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。
「對了，讓你見見我的雙胞胎女兒吧。」喬恩上樓去，不久帶著兩個五歲左右，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可愛小女孩來到客廳。
「這個是喬琪，這是喬琳，跟鍾叔叔問好。」
「鍾叔叔好！」兩個小女孩很有禮貌地向我問候。
「好乖！好漂亮的孩子呀！」我由衷地讚嘆：「喬恩，你真是好福氣，生了這麼漂亮的雙胞胎，她們簡直就是媽媽的翻版。」猶記得八年前在婚宴上見過喬恩的妻子，名門企業的千金小姐，長得像電影明星一樣耀眼，是個令人一見難忘的美人。
「我家族歷代有好幾對雙胞胎，大概有這樣的遺傳基因吧。」
「喔？是嗎？我倒是第一次聽你說。」據我所知喬恩是獨生子，母親很早就過世，一直以為他家世代人丁單薄，往日我倆的交情由此可見一斑。
「你有小孩嗎？」
「沒有，養不起呀！」
「你太謙虛了。」
我哈哈一笑：「這些都是真心話，這幾年房市持續低迷。我太太服務的公司經營不善，她的工作恐怕也快不保了。」
「其實這幾年我的事業也不是很順利。」喬恩再幫我倒了一杯咖啡，輕聲對女兒說道：「爸爸有事跟叔叔談，妳們上樓去玩吧。」
小女孩的家教非常好，她們一直規矩地坐在沙發上。聽到父親的話如逢大赦，馬上手牽著手輕快地上樓去了。
「怎麼沒有看到嫂子？今天不在家嗎？」
望著女兒的背影，喬恩遲疑了一會才低聲說道：「不瞞你說，上個月我們已經簽字離婚了。」
「什麼？」滾燙的咖啡，差點濺在我的手上。
喬恩苦笑：「原本移民國外是為了她，沒想到最後她還是決定要離開我。」
喬恩要賣房子，或許還有其他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吧。我小心地問：「那麼，你還是決定要移民嗎？」
喬恩點點頭：「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，我帶你四處看看吧。」
他帶我參觀了一樓的房間，還有前、後庭園和游泳池。我們站在花園裡聊著房子的狀況，不覺太陽已偏西了。
喬恩望著手錶：「已經五點了，樓上的房間還沒有看，我帶你去吧。」
「好呀，請帶路吧。」
我隨著他進入屋裡，才上二樓就聽到小女孩哭泣的聲音。走在我前面的喬恩突然劇烈搖晃了一下，隨即高聲喊道：「發生什麼事了？琪琪，琳琳，快點過來！」
他的神色十分慌張，連我也不由得緊張起來。這就是我跟太太不敢生小孩的原因，總覺得為人父母永遠會有操不完的心，不過喬恩也太大驚小怪了，小女孩本來就愛哭，可能跌倒了或是姊妹吵架了，在家裡還會發生什麼事呢？或許有錢人家的孩子都特別寶貝吧。
正覺納悶，一個滿臉淚痕的女孩突然從房間裡衝出來，不知道是琪琪還是琳琳。
「琪琪！怎麼了？發生什麼事了？」喬恩走上前去抱起女孩來安撫著。
琪琪把頭埋在父親胸前，啜泣道：「琳琳不見了，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她！」
「真的嗎？」喬恩的臉色鐵青，幾乎在瞬間完全失去血色。「老實告訴爸爸，妳們剛剛在玩什麼？」
琪琪抬起頭，怯怯地看著父親不敢答話。喬恩繼續逼問：「快點說！」
琪琪的聲音細小得幾乎聽不見：「我們在玩捉迷藏。」
喬恩突然厲聲喝道：「不是交代過了嗎？不可以玩捉迷藏，為什麼不聽話呢？」
琪琪被嚇得哇得一聲大哭起來，連我都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，趕快上前勸解：「喬恩，你嚇到她了。琳琳可能躲到哪個房間去了，我們去找一找吧。」
喬恩的眼裡閃著淚光：「小鍾！你不知道，可能發生嚴重的事情了。」
「怎麼會呢？」嘴裡雖安慰著他，心裡卻很不以為然，不過玩個捉迷藏嘛，這樣嬌生慣養，以後長大要怎麼辦呢？
「小鍾……」
喬恩看起來就像快要崩潰的樣子，也許離婚的打擊太沈重了，我輕輕拍著他的肩膀：「不會有事的，我們分頭找找吧。」
起初我以為馬上就會找到，但是事情沒有這麼順利。這棟別墅很大，房間很多，我倆仔細找了又找，都沒有另一個女孩的蹤影。
「看樣子不在房子裡，難道我們說話的時候，她跑到花園裡了？」現在天已經黑了，如果她到了花園或者跑出去那就更難找了。
喬恩一臉疲憊，無力地搖了搖頭：「她們都很膽小，絕對不敢自己一個人跑到花園或更遠的地方去。」
「可是房子裡，我們已經翻遍了呀！連小抽屜幾乎都翻過了。」
喬恩抬起頭來，眼光雖對著我卻完全沒有聚焦：「不！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找過。」
他彎身抱起琪琪，往樓上走去，我只好尾隨在後。入夜後的別墅，隱去了華麗的外衣，呈現出另一個我前所未見的面目。它現在看起來僅是一幢空蕩蕩的老宅，不管點亮多少燈都掩蓋不了陰鬱的氣氛，花園裡搖曳的枝葉投射到牆上，像鬼魅飄蕩的黑影。我感到一股無名的恐懼從腳底竄升，往日對於這房子的所有浪漫懷想，全部一掃而空了。
二樓、三樓的房間都已經找過了。喬恩打開三樓的一道側門，裡面是一道窄窄的樓梯。
「三樓上面有個小閣樓，那裡還沒有找過。」
我跟著他上樓之後，只見到一個精緻的古典雕花小木門，裡面的房間可能是個儲藏室。或許玩捉迷藏的琳琳覺得躲在這裡最安全，她把自己藏得太好，所以琪琪怎麼都找不到。時間一久，琳琳可能就在裡面睡著了。
喬恩站在木門前，卻一動也不動。我正納悶時，琪琪舉起了小手，指著門喚道：「琳琳！」
「琳琳真的在裡面嗎？」我終於鬆了一口氣，轉頭看向喬恩，他的表情非但沒有一絲欣喜，那張俊美的臉孔竟已完全扭曲了。
「喬恩，你還好吧？琳琳可能在裡面，我們進去找吧。」
喬恩遲遲沒有動作，看起來就像快要昏倒了。我只好上前去打開那道小木門，裡面黑漆漆地，藉著走廊上透進來的微光可以看到裡面的空間很狹小，只擺了幾樣舊傢具。我在門口張望了一下，就知道小女孩不在這裡，還是進去仔細找了一找。
「真的不在裡面。」我歉然道。
喬恩好像完全聽不到我的話，緩緩轉身下樓去了。
「要不要報警呢？」我又問了一次。
喬恩蜷縮在客廳的沙發裡，魂魄彷彿已經離開了身體。琪琪依偎在他的懷裡睡著了，小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。
「你知道嗎？閣樓那道小木門是永遠鎖著的，從來沒有人知道鑰匙在哪裡。」他好像在跟我說話，眼睛卻看著天花板。
「咦！是這樣嗎？剛才我不是打開了嗎？」當時我急於想衝進去看個究竟，根本沒有想到木門有沒有上鎖。
「那個小木門上次被打開是什麼時候，你猜得到嗎？」
我聽得一頭霧水：「喬恩，究竟怎麼了？」
「三十年前，我跟雙胞胎弟弟在這房子裡玩捉迷藏……」
「你有雙胞胎兄弟？」
喬恩的淚水在眼眶打轉：「是的，五歲的時候，我跟他一起玩捉迷藏……我們從二樓玩到了三樓。後來輪到我當鬼，我面對著牆壁，一邊豎起耳朵聽他的動靜，弟弟的腳步聲最後輕輕走上通往閣樓的樓梯。我數到一百，正準備上樓去抓他，轉過身來卻看到父親像座大山一樣擋在我面前，他鐵青著臉大聲問道：『你們在玩捉迷藏嗎？』，我頓時想起在這個家裡，玩捉迷藏是被禁止的。」
「為什麼不能玩捉迷藏呢？」喬恩斥喝女兒的畫面又回到了我的腦海裡。
「父親帶著我上閣樓去，那道永遠鎖著的木門居然可以打開，而進去裡面躲藏的小孩，從此再也找不到了。」
我突然覺得毛骨悚然：「那麼，琳琳真的躲到裡面了嗎？」
喬恩無力地點點頭：「我家世代都生雙胞胎，可是都只有一脈傳了下來。」
我好像穿透了迷霧，一瞬間明白了好多事，這個古老的家族到底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祕密呢？這麼說來，報警也沒有用了。
「記得當時，父親正打算賣掉這個房子，帶著我和弟弟遠走異鄉。」
我的心頭猛烈震盪了一下：「那時的情況不就跟現在一樣嗎？」
「我媽媽跟我太太都無法在這房子裡長久居住。記憶中媽媽幾乎都躺在床上。而我的太太自從進了這個家門後，原本活潑外向的個性變得鬱鬱寡歡。她們都受不了這個房子的折磨，只好黯然離開。」
「你剛剛提到了房子，難道這些事件都跟這房子有關嗎？」
「你還不明白嗎？你知道這個房子到底有幾年歷史了？每當有人想要離開它時，就會有一個小孩消失在閣樓裡。我們不能離開，因為玩捉迷藏迷路的孩子說不定哪天又會從閣樓裡走出來。為了這個虛渺的盼望，必須永遠在這裡等待。」
我從來沒有想過一輩子都在羨慕的喬恩居然這麼令人同情，此時的我找不到一句安慰他的話，只能緊緊握著他的手。
「小鍾，對不起！讓你白跑一趟了。」喬恩蒼白的臉色，看起來就像是居住在這幢老宅裡的古老幽靈。
「別這麼說，千萬要保重，不要這麼輕易就放棄希望。」
離開那幢老宅時已經午夜了，這是我從事房屋仲介十年以來最離奇的經驗。而喬恩跟他的老房子究竟怎麼了，後來完全沒有消息。再打電話給他，那個號碼已經成為空號，曾想再去那個房子看看，卻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勇氣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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