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下,兩個老人坐在大榕樹旁對弈。
一位低著頭眉頭深鎖,彷彿陷入了長考;另一位微仰著頭,雲淡風輕地觀賞月色。
「還是不行呀,老劉!你都讓我五子了,還是被逼得中盤認輸!跟我下棋很無趣吧?」一直低著頭的老者,終於棄子投降。
坐在對面的老者緩緩收回了視線:「老許,快別這麼說,比起剛來的時候,你已經進步很多了。」
「只是打發時間嘛,那麼較真幹甚麼呢?我的棋力那麼差,老劉都沒嫌棄過呢。」旁邊突然有人插話,引得下棋的兩人一起轉過頭,「老郭?甚麼時候來的?」
老郭哈哈一笑:「來了一陣子了,不敢出聲打擾,觀棋不語真君子嘛!」
老劉含笑問道:「要不要來下一盤?」
老郭連忙搖頭:「實力相差太多了,要不改天幫我下盤指導棋吧。對了,光顧著說話都忘記來幹甚麼了……」說著打開手上的漂亮紙盒:「吃個鳳梨酥吧,我兒子今早帶來的,是我最喜歡的老店做的。」
老許先拿了一塊,放在鼻子前聞了聞。「好香!老郭你兒子真孝順,今年多大了?」
「時間過得真快,兒子都已經六十歲了,正好跟我同年哩。」
老劉也拿起一塊鳳梨酥:「你兒子有些時間沒露面,今兒怎麼突然來了?」
「是關於我那老伴的事,可能再過些天她就要來跟我作伴了。」
「原來是這樣,很好呀,你們分開了那麼久,終於可以團聚了!」
老郭無奈地搔著頭皮:「話是沒錯啦,只是……」
「怎麼了?怎麼看起來不是很開心,今兒一直很少說話。」
老郭苦笑道:「也不是不開心,只是想到無拘無束的日子,就要到頭了!」
那兩人聽了,忍不住大笑起來。
「我了解你的心情,我也不太想見到我那老太婆!」老許已經笑得前仰後合。
老劉卻覺得有點失禮,趕緊轉移話題:「老郭,你來了這麼久,郭太太年紀也大了吧。」
「算起來今年有八十五了,以前在家就把我當兒子管,現在可好了。」
「她八十五,你六十,現在的你正好當她兒子!」老許比較心直口快,毫不考慮就說了出來。
老郭也沒怪他,訕訕說道:「就是這話,看來沒有幾天耳根清靜的日子好過了。」
說話間突然暼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不遠處晃著,老郭露出慈藹的笑容,向那人招了招手,「小柏快過來,有好吃的鳳梨酥喔。」
那是一個五歲左右,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小男孩,聽說有好吃的,立刻靠了過來。老郭遞了兩塊給他,說道:「拿一塊去給你妹妹吧。」
小柏噘起可愛的小嘴:「小玫最近都不理我,自從阿凱來了以後,她只想跟阿凱聊天。剛剛他們說要去看螢火蟲,也不讓我跟著。」
老郭笑著摸摸他的頭,「那你就別跟了,小電燈泡,吃你的鳳梨酥吧。兩塊都給你,這樣高興一點了嗎?」
小柏歪著頭,不解地望著他,「郭爺爺,為什麼最近大家都管叫我電燈泡呢?」
幾位老先生被逗得大笑起來,老許搖頭嘆道:「這該怎麼說呢?這孩子大概永遠不會懂了……」
「為什麼大人都說我不懂?你跟我說了我就懂了嘛!」小柏氣鼓鼓地說道。
「小柏的妹妹有十八歲了吧,年齡跟阿凱差不多,這兩個人倒是很相配的一對。」
「小玫剛來的時候還想著那個拋棄她的情人,每天哭,誰也勸不動。唉!那種沒良心的人還想他幹嗎?幸好,阿凱來了之後,小玫就像換了個人似地,也會笑了。」
「豈止會笑?笑得可甜了,我現在才知道她原來是這樣漂亮。」
「小玫現在比較開心了,可是她都不跟我玩兒。」小柏還是噘著嘴。
「喂!請搞清楚,妳又不是我媽,管這麼多幹甚麼?」樹後突然傳來一聲爆喝,把眾人唬了一跳。
老許不覺揉著兩邊太陽穴:「那對雙胞胎姊妹又開戰了嗎?這兩個冤家,無論大小事,都能吵得天翻地覆,這次不知又是為了甚麼。」
兩個女人不久就現身了。「別忘了,我比妳早出生半個小時,我才是姊姊!」走在前面的少女,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。
後面那個中年女子,也從鼻孔裡哼出兩股冷氣:「妳看看自己哪裡像個姊姊?我女兒都比你大了,怎麼就不能管妳呢?」
「拜託,我又不是妳的女兒,別動不動就對我擺老娘的架子!」
「好了,別吵了,兩個人都熄熄火吧。」老郭仗著年長一些,鼓起勇氣站到兩姊妹中間。「這不是很奇怪嗎?大家來自天南地北,都能和氣相處在一起。你們是一家人,應該更融洽才是,怎麼老是鬥得跟烏眼雞似地?」
中年女子指著少女說道:「郭伯伯請評評理,她老是跟後山那些傢伙混在一起,怎麼勸都不聽。那些壞蛋喜歡到處惹事生非,您也是知道的。」
那少女也不甘示弱:「妳就是想憋死我,這裡不是老人就是小孩,整天待著有甚麼意思?」
「妳以前就是去混太妹才會……」
「妳當賢妻良母,下場又如何?」
「我不想跟妳吵了。阿凱和小玫年紀都跟妳差不多,說沒有同年齡朋友都是藉口。」
少女猛一甩頭,怒道:「人家是一對兒,我才沒有那麼不識相,再說我跟他們也不是一掛的……」
「發生甚麼事呢?」說曹操,曹操就到了。月光下小玫跟阿凱攜手站在一起,不知何時來到了眾人身後。
「剛剛聽到提起我的名字,你們到底在吵甚麼呀?」小玫一臉無辜地偏著頭,神態相當惹人憐愛。
小柏一口氣衝到她的面前叫道:「都說妳只跟阿凱好,也不理人!」
小玫聽了有點難為情,只好放開阿凱的手,彎身安撫小柏,「哥……對不起啦……我以後儘量陪你玩就是了。」
「大家安靜一點,有人來了!」阿凱的聲音雖輕,熱鬧的場面立刻靜了下來。每人都豎起耳朵,小玫問道:「你聽到甚麼了?」
「是摩托車的聲音,我再熟悉不過了……」
話聲未落,隆隆的車聲大作,一陣強光閃過,車子已經衝了過來。
「怎麼突然熄火了?糟糕!這裡是甚麼鬼地方呀?烏漆抹黑的……」騎在摩托車上的少年,拚了命地發動車子,卻徒勞無功。「快一點,快一點……怎麼無法啟動呢?」
少年急得滿頭大汗,只好掏出手機求援,撥通之後,手機那頭傳來了對方不滿的聲音:「阿松!你到底飆到那裡去了?半天也不見蹤影。」
「車子突然拋錨發動不了,趕快過來接我吧!」
「至少該告訴我,地點在哪裡吧?」
「這是哪裡?我也不知道呀,等等,讓我看一下……」他這才抬起頭四處張望,誰知不看還好,看清了周遭環境之後,頓覺一股寒氣從背後襲來。少年怪叫一聲,差點連人帶車摔在地上。
「阿松!阿松!你到底怎麼了?」
「墳……墳場!到處都是墳墓,這裡是『夜總會』?我的媽呀……」名叫阿松的少年,嘴唇哆嗦著,也顧不得求救了,死命地發動著車子。
「甚麼破車子!快點動啦……」幾番奮戰之後,車子終於發出了怒吼。阿松全力加速,車子就像一支離弦的箭矢,向前疾衝而去。
過了好一陣子,大家才回過神來。老許首先打破了沉默,「唉!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騎快車,多危險呀。」
老郭嘆道:「剛才要不是大家及時拉住車子,他早就一頭撞上那棵大榕樹了。這人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回,竟渾然未覺。」
「你們幾位老人家幹嘛那麼好心,還幫忙發動車子讓他離開。看他嚇成那個樣子挺好玩的,別讓他那麼快走嘛。」說話的是雙胞胎姊妹中那個叛逆少女。
雙胞胎的妹妹立刻接口道:「算他運氣好,要是撞在後山那些傢伙的手裡,不知會被怎樣整治呢?」
只氣得那姊姊狠狠地瞪著她。
「阿凱,你認識他嗎?」老劉回想著剛才的一幕,「我看到你好像跟他說了些甚麼。」
阿凱輕輕點頭,「他是以前經常一起飆車的夥伴。雖然知道他聽不見我的話,還是忍不住想勸幾句。」
「人活著的時候,哪裡會聽這些,有些人不就死性不改……」雙胞胎的中年妹妹話還沒說完,她那姊姊就像個炮仗,立刻被點著:「不管甚麼事情,妳都可以扯到我身上!」
眼看一場大戰又要開場,老劉連忙出聲阻止:「快別吵了,今晚月色多美呀?等一下月亮就要下山了,把握機會好好欣賞吧。」
老郭也趕緊過來打圓場:「還有誰沒有吃鳳梨酥?很好吃的,快過來拿吧。」
大家這才聚攏過來,又閒聊了一會兒,才各自散了。不久,天空微微泛白,月亮也緩緩地,緩緩地落下山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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